那缕飘荡在死寂村寨中的青灰色“炊烟”,如同一个冰冷的诱饵,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腻与腐败混合的气息。
几只银蝶悬停在低矮的黑色竹楼门口上方,冰冷的银光为这栋建筑打上了一层不祥的光晕,更衬得周围那些黑洞洞的门窗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
葛云衣停在村寨边缘一片扭曲的、如同凝固黑色沥青般的矮墙阴影下,冰蓝色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扫视着整个死寂的聚落。
没有一丝活物的气息,没有风声,甚至连虫鸣都消失了,只有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整个村寨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凝固在某个遥远的、充满恶意的时刻。
“没…没人?” 胖子搀着猴三,绿豆眼惊恐地扫视着那些低矮、扭曲、覆盖着厚厚灰色苔藓的黑色房屋,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醒了什么,
“这…这他娘的是个鬼寨吧?”
陈忘川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猴三的身体抖得像筛糠,涣散的眼神死死盯着那缕青烟,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呜咽:
“…煮…在煮…别过去…娃娃…痛…”
葛云衣没有理会他们的恐惧。
她的感知如同无形的丝线,穿透了死寂的空气,
精准地捕捉着那缕青烟源头散发出的、更加具体的味道——陈腐的草药、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腻香料…以及…一丝被高温烹煮的、极其细微的蛋白质焦糊味!
这味道让她冰封般的眉头再次蹙紧。
她抬步,无声地朝着那栋冒着青烟的黑色竹楼走去。
脚步落在覆盖着厚厚灰色苔藓的“地面”上,感觉异常绵软粘腻,仿佛踩在某种巨大生物的腐皮之上。
陈忘川和胖子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惧和无奈。
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跟上,拖着几乎瘫软的猴三,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
悬停在门楣上的银蝶,冰冷的复眼似乎漠然地注视着他们。
越靠近,那股混合着草药、甜腻香料和蛋白质焦糊的诡异气味就越发浓烈刺鼻,熏得人头晕目眩。
竹楼的门是虚掩着的,由那种暗沉发黑的奇异材料制成,同样覆盖着厚厚的灰色苔藓,门缝里透出微弱摇曳的、并非火光而是某种青灰色的光。
葛云衣在门前停下。她没有立刻推门,而是侧耳倾听。
死寂。
除了…门内传来一种极其轻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咕嘟…咕嘟…”声。
像是…水在缓慢沸腾。
她伸出左手,没有触碰门板,而是隔空轻轻一拂。
一股冰冷的、带着净化气息的微风无声掠过,门板上覆盖的厚重灰色苔藓如同被无形的刷子扫过,簌簌落下,露出了下面黝黑、冰冷、带着奇异木质纹理的门板本身。
然后,她抬起右手,用刀鞘的末端,轻轻抵住了虚掩的黑色门扉,缓缓向内推开——
“吱呀…”
一声极其干涩、仿佛锈蚀了千百年的门轴转动声,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门开了。
一股更加浓郁、粘稠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
陈忘川和胖子被熏得眼前一黑,胃里翻江倒海。
门内的景象,借着从门口透入的、被银蝶冷光染上诡异色调的光线,以及屋内中央那青灰色光源的映照,缓缓呈现在众人眼前——
屋子不大,陈设极其简陋,甚至可以说原始。
一张同样由黑色奇异材料制成的矮桌,几个歪倒的、看不清形状的器皿,角落里堆着一些早已朽烂成灰的编织物。
而屋子正中央的地面上,赫然架着一个…简陋的土灶!
土灶由几块同样覆盖着灰色苔藓的黑色石头垒砌而成。灶膛里,没有燃烧的木柴,只有一团静静悬浮、散发着青灰色光芒的火焰!
那火焰无声无息,没有热量散发,反而透着一股阴冷的气息,正是那诡异“炊烟”和屋内青灰光线的来源!
土灶上,架着一口同样黝黑、布满奇异纹路的…陶罐!
陶罐敞着口,里面盛满了某种暗红色、粘稠如同血浆的液体!
液体在青灰色冷焰的“加热”下,正缓慢地“咕嘟…咕嘟…”冒着粘稠的气泡!
每一个气泡破裂,都散发出一股更浓郁的、令人作呕的甜腻腥气!
而在那暗红粘稠、不断翻滚的液体中央——
赫然漂浮着一个婴儿!
那婴儿同样被包裹在一个小小的、早已被血浆浸透成暗褐色的襁褓之中!
只露出一张青灰色、布满褶皱的小脸!它的眼睛紧闭着,小小的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想哭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整个小小的身体,在粘稠的血浆中载沉载浮,随着气泡的翻涌而微微晃动!
这景象,与枫林中那些悬挂的干枯血婴何其相似!
却又更加直接、更加残忍地呈现在眼前!它不再是被缓慢抽吸,而是被直接投入了这口沸腾的血肉之釜中烹煮!
“呕…” 胖子再也忍不住,猛地弯腰剧烈呕吐起来,胆汁混着胃液喷了一地。
陈忘川脸色惨白如纸,胃部剧烈痉挛,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头皮阵阵发麻!
就连神志不清的猴三,也发出了更加惊恐的呜咽,拼命想往后退缩。
葛云衣冰蓝色的眼眸死死盯着陶罐中那个在血浆里沉浮的婴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握刀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那青灰色的冷焰映在她冰冷的瞳孔中,仿佛点燃了两簇来自幽冥的鬼火。
就在这时,陈忘川强忍着呕吐感和眩晕,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地面。
在土灶旁边,那覆盖着厚厚灰色苔藓的黑色“地面”上,似乎有一些…刻痕?
他强撑着上前一步,用脚拂开那片区域的苔藓。
只见黑色的“地面”(材质似乎和房屋一样)上,用某种尖锐之物,极其仓促、潦草、甚至带着一种绝望的疯狂,刻下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乱了…什么都乱了…来不及了…”
字迹深深刻入石中,边缘带着细微的崩裂痕迹。
刻字之人显然处于极度的恐慌和绝望之中,最后几个字的笔画几乎拖曳成了混乱的划痕。
“乱了…什么都乱了…来不及了…” 陈忘川喃喃念出,声音干涩嘶哑,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块砸在心头。
这行字,如同一个绝望的注脚,为眼前这口烹煮着婴儿的陶罐、为这死寂诡异的村寨、为整个扭曲的青铜地狱,蒙上了一层更加沉重、更加不可名状的恐怖阴影!
谁刻下的?在什么情况下刻下的?“乱”指的是什么?为什么“来不及了”?
无数的疑问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而灶膛里那团青灰色的冷焰依旧无声燃烧,陶罐中的血浆依旧“咕嘟”作响,那小小的婴儿在粘稠的血色中缓缓沉浮…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恐怖中——
“嗬…嗬嗬…”
一直惊恐呜咽的猴三,涣散的眼神突然死死盯住了房间角落阴影里某个被苔藓覆盖的凸起物,喉咙里发出了更加怪异、仿佛被扼住脖子的声音。
他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看到了比烹煮婴儿更加可怕的东西!
所有人都被这声音吓坏了,可是周围却空无一人,所有人静静的等待,但是这声音却再未出现。
此时陈忘川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他指着地上那行绝望的刻字,抬头看向葛云衣那冰冷如霜的侧脸:
“乱了…什么都乱了…来不及了…云衣,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谁刻的?‘乱’的是什么?”
葛云衣的目光依旧锁定在陶罐中那沉浮的青灰色婴儿脸上,青灰色的冷焰在她冰蓝的瞳孔中无声跳跃。
她没有立刻回答陈忘川,只是缓缓摇了摇头,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那清冷如冰的声音响起,却不再是笃定的解释,而是带着一种洞悉了更深层次恐怖的凝滞:
“不知道”
又是这两个字!连葛云衣都连续两次说出“不知”!这比任何肯定的答案都要让人心胆俱裂!
这意味着眼前这口烹煮婴儿的血肉之釜,这行绝望的刻字,这死寂诡异的村寨…其背后所代表的混乱与恐怖,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
“操!操操操!” 胖子刚刚吐完,胆汁的苦涩还在喉咙里烧灼,听到葛云衣的“不知”,再看到陶罐里那沉浮的婴儿,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铁水浇遍全身!
他猛地跳起来,绿豆眼因为极致的惊惧而布满血丝,声音都变了调:
“不知道?!葛大仙!这…这他娘的鬼地方!这锅里煮着娃娃!还有这鬼画符!胖爷我…我一分钟都不想多待了!走!赶紧走!离开这鬼寨子!管它前面是刀山火海,总比待在这煮人肉的灶台边强!”
猴三更是被吓得魂飞魄散,他瘫软在地,双手死死抱住头,身体蜷缩成一团,发出歇斯底里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呜咽:
“走…走!回家!带我回家!妈妈…妈妈救我…有鬼…有鬼在煮娃娃…”
他混乱的思维已经无法分辨现实与幻象,只想逃离这个地狱。
葛云衣终于将目光从陶罐上移开,缓缓转向情绪崩溃的胖子和猴三。
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仿佛凝结了万载的寒冰。
她没有斥责,也没有安慰,只是用一种近乎叹息的、却又带着不容置疑残酷现实的语调,平静地说道:
“回不去了。”
短短四个字,如同四把冰锥,狠狠刺入胖子和陈忘川的心脏!
“什么…什么叫回不去了?!” 胖子失声尖叫,巨大的恐慌让他声音尖锐刺耳,
“路就在那!我们刚走进来!顺着蝴蝶飞来的方向…”
他一边吼着,一边猛地转身,手指下意识地指向他们刚刚进入村寨的那片区域——那片由巨大板根和垂落藤蔓形成的天然拱门!
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那个方向时,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绿豆眼瞪得几乎要裂开,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茫然!
陈忘川也顺着胖子的视线猛地回头——
只见他们来时的方向,那片原本应该是巨大板根和藤蔓拱门、通向幽暗雨林的地方…
此刻,竟然变成了一面光秃秃、冰冷、巨大、一直延伸到上方铅灰色混沌“苍穹”的…墙壁!
那墙壁的材质与村寨的房屋如出一辙——暗沉发黑,非金非木,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如同凝固灰尘般的灰色苔藓!
它就这么突兀地、毫无缝隙地矗立在村寨的边缘,如同一个巨大无比的、冰冷的囚笼壁垒!将他们进入村寨的唯一通道,彻底封死!严丝合缝!
哪里还有什么藤蔓拱门?哪里还有什么幽暗雨林?只有这面散发着死寂和绝望气息的、无边无际的黑色巨墙!
“不…不可能!” 陈忘川失声惊呼,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他猛地冲向前几步,冲到那堵冰冷的黑色巨墙面前!
他伸出颤抖的手,狠狠推向那覆盖着灰色苔藓的墙壁!
触手是冰冷、坚硬、带着奇异木质纹理的质感!
那苔藓如同粘稠的灰尘,沾了他一手。他用尽全身力气去推、去撞!墙壁纹丝不动!仿佛亘古以来就矗立在此!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陈忘川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吼,他沿着墙壁疯狂地奔跑、摸索!
十几米!几十米!墙壁冰冷坚硬,毫无破绽!它就像一道凭空出现的、巨大的黑色闸门,将他们来时的路彻底抹去!
将他们与外界(哪怕是那片恐怖的雨林)的联系完全斩断!
“鬼…鬼打墙?!” 胖子瘫软在地,巨大的恐惧让他浑身瘫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看着那堵无边无际的黑色巨墙,眼神涣散,喃喃自语,
“胖爷我…我这次是真撞上大邪了…”
猴三看到那堵墙,更是如同见到了最恐怖的怪物,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
双手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脸和脖子,仿佛想撕开一条逃生的路,指甲在皮肤上划出道道血痕:
“墙!吃人的墙!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葛云衣静静地站在原地,墨色的身影在青灰色冷焰的映照下,如同深渊本身。
她看着陈忘川徒劳地撞击摸索着墙壁,看着胖子瘫软在地,看着猴三疯狂自残。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早已洞悉结局的冰冷平静。
“路…没有了。” 她再次开口,声音在死寂的村寨中回荡,带着一种宣判般的绝望,“空间…在‘修正’…或者说…在‘消化’。”
修正?消化?
这两个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陈忘川的心上!
他停止了徒劳的摸索,背靠着冰冷坚硬的黑色巨墙,缓缓滑坐在地,浑身的力量仿佛都被抽空了。
他看着眼前死寂、扭曲、如同巨大坟墓的黑色村寨,看着那栋冒着青灰色“炊烟”的竹楼,看着那口依旧在“咕嘟”作响、烹煮着婴儿的血肉之釜…
他终于明白了那行刻字的含义。
“乱了…什么都乱了…” —— 这里的空间规则、时间流逝、生命形态…一切都陷入了无法理解的混乱!
“来不及了…” —— 当混乱达到某个临界点,或者当“它”注意到他们这些闯入者时,唯一的退路就会被彻底抹去!如同被巨兽合拢的口器!
他们被困住了。
被困在了这片被嫁接在青铜地狱核心的、活着的、充满恶意的诡异空间里。
前方,是未知的、可能更加扭曲恐怖的村寨深处。
身后,是冰冷的、断绝一切希望的绝望之墙。
葛云衣的目光,越过崩溃的胖子和猴三,越过绝望的陈忘川,投向了村寨深处那片更加浓重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
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那燃烧的寒焰,似乎捕捉到了黑暗中某些…正在缓缓移动的、非人的轮廓。
她握紧了手中的墨色弯刀,刀柄冰凉刺骨。
“只能…向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