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秋风萧瑟,吹落校场周围竹叶纷纷,然而攻打赤嵌城的事需向兵部上奏,谭龙那边还没有信来。
沈赫回到潭口一月有余,周围除了自己和余呈群手下几个千营,佘膺双梁他们大多都留在了福清。
:“沈哨官!”
看向沈赫往校场这边来,王猛放下手上练兵,兴奋地迎了上来。
沈赫往校场上看了一眼,同样是把总,王准见到沈赫只是点头致意,并未上前寒暄,李元宵也在其中,他们仍然手上动作不停,除了颦颦侧目,士兵人群里一双桃核般的眼睛带着几分欣喜。那是个十七八的少年,见沈赫从身边走过,少年憋红着脸不敢抬头,手上的招式随之变得凌乱,然而他还在掩饰般手忙脚乱地跟着比划。
:“他不是梁右副手下连营的吗?怎么归你管了?”
沈赫的声音冰冷,王猛笑呵呵道:“谁知道呢!这次休整重新编排连营,崔少爷求了梁右副好几次要来我们帐下,甚至求到戚将军那,戚将军嫌他烦,不得已就应承他了。”
王猛细小的眼睛弯成两道细缝,沈赫嘴边噙着笑。若说崔少爷没有私下贿赂这粗货他是一点也不信的,王猛的百夫营几乎都是乌伤人,王猛作战最是勇猛,其他连营还有王猛宗祠的乌伤人安排不过来,怎可能无缘无故让其他人加入呢?不过是自己平时训他们训得狠,有些事不敢明目张胆而已。
沈赫悠悠笑着,也不戳穿他,崔少爷如何心思沈赫明白得很,只不过这孩子年纪虽小家里却已有妻儿,在懵懂的年纪里对自己有了好感,沈赫可不敢把他从歪路上带。
与崔然昭同排操练的向山虎一脸警惕地看着沈赫,沈赫冷哼一声眼里略过不屑。
少年抬头偷看一眼,当看清沈赫眼里的冷漠,少年青涩的脸庞顿时又失望地低垂下去。
一旁的向山虎如临大敌,看着面前少爷心中兵荒马乱,红着脸躲避沈哨官目光的样子,向叔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手上操练动作都忘记了,站在崔然昭身边只恨不得面前之人立刻消失!
:“军营不是你们该待的地方,你们最好还是离开的好。”
沈赫的声音几乎没有情绪,听在耳朵里少年身体如坠入冰窖。等少年再抬起头时,眼里早已噙满泪水,仿佛蕴含了千般委屈,却对面前的人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沈赫狭长冷漠的眼睛对少年的表情视而不见,转身走出校场。
泪水滑落面颊,身后少年紧咬的双唇,健硕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
:“诶,你们休息会儿!不能乱跑啊!”
王猛这个大头哈回头嘱咐一句,快步追上了沈哨官。
:“跟着我做什么?”
沈赫脸上似笑非笑,王猛挠着后脑勺笑得一脸憨厚,似乎还带了那么一点讨好的意味。
两人登上戌楼望向关楼的方向,看不到远处海岸的浪涛,眼前低矮山峦层层叠叠,从戌楼上虽然看得并不真切,但透过青翠的海边榕杉,风中传来咸腥的味道,闻在嘴里竟觉得苦涩到难闻。
:“那个…戚将军真是天才!那样阵法都能想得到!要不然将军名震天下呢!单单这阵法就很不一般!”
沉默中沈哨官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王猛粗人一个最耐不住寂寞,为了打破沉默他竟没来由地拍起了戚长锋的马屁来。
沈赫可不会告诉他以为的厉害阵法出处,记忆中那张如寒春白雪的面容在眼前闪现,沈赫心口闷了一下,但很快回头看着王猛笑着打趣道:“王大触犯军规被将军处置,并且是因为与我发生冲突的原故,难道你真的没有一丝怨恨了吗?”
王猛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虽然想起大哥还是免不了黯然神伤,可他的神情很快又开朗起来,笑道:“如今我也大小算个官了,明白没有规矩如何治军?有些错犯了就是犯了,将军不从严治军,上了战场被倭寇割去脑袋那就不值当了!”
:“沈哨官,当时大哥和我们过于执拗,转眼过去这么久,才发现那时我们有多傻。建功立业不好么?执着争一时气短搞得大哥送了命,要是死在战场,他至少可以荣归故里,现在王二也想通了,有些事情本就是无可奈何的,更何况哨官三番四次救王二,王二不是那忘恩负义之徒,虽然不至于肝脑涂地,但王二对将军对哨官您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又咋会怨恨你呢。”
王猛眼神里透着真诚,沈赫笑了笑,心知这憨货真的一点也不怨恨自己是不可能的,即使他明白军令如山,但七八个月以来的相处,沈赫早已知道他对手足有多么地看重,不然也不会事事冲在前面保护王实,来时两人差点掉入海里,还是王猛死也不放,才捡回来王实的一条小命。
:“不过哨官,这不咋像你啊!你不是跟我讲官道上混最基本的要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吗?怎么会问王二这样的问题?”
王猛挠着后脑勺一脸不解,沈赫不禁哑然失笑,平时自己嫌弃他言语冒失,所以总训他鲁莽在官场上混不远,没想到这货居然将话用在了此处。
沈赫一拍他的脑袋,骂道:“跟你还用不着使心眼!”
王猛抬起迷离神往的表情,如果之前自己对大哥的死耿耿于怀,在这一刻也终于解开了心结。
沈哨官说得不错,他对自己完全用不着使心眼。不单是他,戚将军也是如此,至少这么长久时间以来,他们行事磊落,之前自己与同乡们的那些把戏又怎能为难得了英明神武的沈哨官和戚将军呢?
大哥他们当时对沈哨官可是要将他置于死地的!如今他好了起来,非但没有计较从前的欺负,反而带领兄弟们建功立业,并且三番四次从阎王爷手里救下自己性命,这番胸襟就问谁能做到?
如此自己还有什么面目把大哥的死怪罪到沈哨官身上?
王猛鼻头发酸,在心里暗暗抽了自己一巴掌嘴巴子,正想说些什么,抬眼却发现沈哨官看着海的方向出神。
不得不说沈哨官虽然为人独断狠辣,可这副皮相生得实在是好!沈哨官不喜欢带铁盔,乌发鬓下白皙的皮肤狭长的眼,看似凉薄的唇鲜红饱满,并且那流畅的下颌线与高高鼻梁形成的侧脸,面容看起来是那么冷峻,如果表情不总是带着一丝凉薄与忧伤,任谁看了不觉得他俊朗非常?就连戚将军怕也是比不过的…
王猛正在胡思乱想,迎面而来的山风拂过脸颊,沈赫突然笑着问王猛:“王二,你说,山那边有什么?”
福州不同于京城或者乌伤,虽然已到深秋,但福州长年气候宜人,往年在乌伤时秋风早就凉得人牙齿打颤,可如今穿着薄棉军甲身上仍不觉得凉意,就连眼前山峦的榕杉都没有落叶的迹象,秋风摆动间仍有苍翠挺拔的样子。
:“那边有什么?”王猛不解。
:“功劳!”
沈赫的回答不假思索,王猛沉默半晌,很快明白沈哨官说的功劳是什么。
:“可是,攻打赤嵌城的事朝廷一拖再拖,将军好像也不怎么上心呢。”
沈赫开始转身往楼下走,戌楼用木板拼盖成五六十尺的高楼,结构很是简陋,两个人从上往下走时,脚底阶梯的木板还被踩得“嘎吱嘎吱”地响。
沈赫走在前面,突然的回头差点让王猛一个踉跄从戌楼上滚落下来。
:“我们一定会攻打赤嵌城的!那是属于我们的荣光!”
沈赫目光坚定,说完走下戌楼。王猛脑海里全是沈哨官那张坚定冷冽的脸,想到他说的话,心情激荡停在半空,仿佛预见将来自己与同乡定会以何种风光模样回到乌伤。
***
:“妈的!这些倭寇没完了是吧?”
血腥与腐臭钻入鼻孔,余呈群低声咒骂,并且用袖口捂着鼻子看向路边的尸体。那是一具男尸,看起来约莫三十四五,身上躯干与四肢的衣物被野兽撕咬开最大的口子,底下的肉完全被啄食干净,留下一个个血淋淋的口子留在那里。
那尸体睁着一双混浊的死目,面部青黑,看起来已经死去多时,要不是刚刚翻看尸体脖颈处的刀痕,余呈群也不会如此肯定是倭寇所为。
东瀛人剑法诡异,身形快的同时太刀锋刃也快,如此才会形成这种又细又长的伤口。
:“余先锋,我们应该怎么办?”
身旁的士兵一脸惊恐,毕竟处理这样的尸体,就算身经百战的战士也会发噩梦的吧?
:“能怎么办?旁边挖个坑给他埋了吧!”
余呈群闷声吩咐,旁边士兵们便忍着恶心上前翻动尸体。
:“余先锋,快过来看呐!”
这时前面传来一声惊呼,余呈群走过去一看!在前面岔道上还倒了两个人。一个老人年过花甲,匍匐倒地时怀里一个四五岁的稚儿同样面色发青,瘦小的下巴处血痕斑驳,不用看,这两人与刚才那具男尸是同时被杀的。
:“真是可怜!这两人应该是爷孙俩,不知跟前面那人有什么关系,看样子他们是在逃跑时遇到了倭寇的袭击。”
余呈群身边的一名守备说着,就有一名士兵上前翻看尸体,当两具尸体完全翻转时,两具尸体僵硬地分散仰面躺着,士兵们也因此得见他们临死前的所有面目。
两人虽然死去多时,青黑色的脸也显得狰狞可怕,但明显老人表情很是愤怒无奈,甚至惊恐中带着无处可逃的慌张;而那孩子,眼睛虽然闭着,脸上表情却恐惧到了极点!像人在噩梦中被恶鬼扼住了喉咙,想要大喊,却又害怕因此会被恶鬼夺去性命!
:“天杀的倭贼!他们刀上都淬了毒!”
余呈群这样一说,身后士兵也发现了孩子胸前被贯穿的刀口。
刀口被凝固的黑色血块覆盖,与孩子胸口重叠的是,老人后背也有一道贯穿刀痕,并且他的刀口流血不多,可见倭寇们的刀有多快!刀刃穿过他的身体所形成的创口极小,所以拔刀时大量的鲜血才会从孩子的胸口喷涌而出。
余呈群怀着沉痛的心情命令手下将尸体掩埋。回到潭口营地,看见唯一留着性命的倭寇居然堂而皇之地住在哨官营帐旁边,想起刚才爷孙俩尸体的惨状,余呈群顿时气得没了理智,上前一拳便把刚才还在讲话的倭寇少年打到在地。
竹千代被打得双眼冒着金星,耳朵也一阵阵轰鸣。竹千代强忍疼痛摇摇晃晃想要站起来,那边仆人雅江就已着急地想要上前搀扶。
少年洗去一身污秽,身上穿着麻缟素服,即使他是一名倭寇,此时竟也显得悲惨可怜。
少年长着一双丹凤眼,用力甩了甩脑袋等晕状过去,这才终于看清了打自己的人。
:“…苦哒咦!”
竹千代嘴里说着骂人的话,余呈群在江都的那几年,为了更好逼问倭寇,曾经跟关攸学过几年东瀛语,什么脏话骂人的话不会?因此听到竹千代用东瀛语骂“他妈的!”时,又飞快扑过来抓住竹千代,愤怒的双眼只恨不得一口吃了他!
竹千代极力挣扎,他以为那个长相俊朗的军官会出手阻止,狼狈回头看去,却发现沈赫抱着双臂,脸上似笑非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偶得呐哇喏咦嘻!偶得呐哇喏咦嘻!!”
仆人雅江急得在旁边大声求饶,少年因怒气长出的棱角瞬间被磨平,对面的余呈群也因此暂缓了一掌劈死面前之人的冲动。
不是?这亖贼寇还说着鬼话呢!他老余怎么就可能放了他?
余呈群本来还顾及沈赫在旁边,毕竟这倭寇是他向将军要的人,但转眼发现沈哨官好像并不怎么在意,余呈群又想起来那几具百姓的尸体,火气又冒了上来,登时横眉怒目,举着大掌眼看着就把面前这小倭寇劈成两半,哪知竹千代早已有了防备,低头一闪,手上出了一个破招去击打余呈群的腰部。余呈群连忙躲避,虚晃一招跳开,“铮!”地一下抽出腰间大刀,凶狠的目光虎视眈眈地望着竹千代。
对于倭寇没什么情面可讲的,不要说什么大刀对倭寇的赤手空拳,没让士兵们一拥而上把人分尸就不错了!
刀光闪过余呈群的脸,霎那大刀舞动,刀招如狂风暴雨一般袭击竹千代。竹千代不敢分心,仔细看着余呈群攻击的脚步后退,左躲右闪往沈赫身边靠过去。
余呈群追过去左右攻击,沈哨官挡在前面看样子没打算要帮小倭寇解围,也没有要躲开的意思,连后面李元宵和王准都已经拔出了刀,沈赫还是冷眼看着。直到大刀从身边呼呼而过,差点刺穿沈赫手臂上的衣服,沈赫这才反手出招,轻易将上下窜跳的竹千代一把抓住。余呈群这时还在气头,连翻几次手中的大刀落空也渐渐失去了耐心,手中刀招更急了,然而小倭寇突然被人逮住,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就停在自己最锋利的刀肚处,那小倭寇吓得脸色惨白一时还忘了呼吸,余呈群顿时得到报复的快感,大刀锋刃慢慢向下指向小倭寇的胸口,用东瀛语笑道:“狗杂碎!你不是挺能躲吗?现在怎么不躲了?”
竹千代表情屈辱,粗嘎着嗓子同样用东瀛语回道:“要杀你便杀!竹千代绝不是贪生怕死的人!”
:“小样儿!嘴还挺硬!”
余呈群说着就要上前扯住少年的衣领,少年被拉扯得一个踉跄,等稳住身体,顿时火一般愤怒的眼睛扫了过去。
余呈群被他眼里的怒火激得火冒三丈,眼看笸箩大的巴掌就要落在少年稚嫩的脸上,沈赫轻笑一声,阻止道:“余先锋稍怒,死太痛快便宜他了!”
余呈群手掌一转,听沈赫的话虽没将小倭寇一掌拍死,但手上的力度不减,径直飞快落在了少年的腹部!
竹千代痛苦的表情立即扭曲在一起,喉头一甜,一口腥红的血从喉咙喷出。
五脏六腑犹如被人用手撕裂,疼痛让竹千代的脸色涨得通红,嘴里呜咽着血肉模糊说不出话来。然而他虽狼狈,眼神却如鹰一般发出锐利的目光,那仇恨的目光仿佛带着刻骨铭心的屈辱,让周围所有看在眼里的人都是一惊。
:“这小杂碎挺不服气啊!日后指定是个祸害,不如今日让老子一刀剐了他!免得日后后患无穷。”
余呈群眼里闪过杀意,作势就要上前一刀了结了小倭寇,沈赫瞥过竹千代的脸,冷笑道:“太原雪斋精通中原语言,常常以东瀛太公望自居,作为他的学生,难道没听说过‘杀一人而震三军者,杀之’的道理吗?”
处身敌营,藐视强权是最愚蠢的做法,这是老师曾经对竹千代说过的话。听到沈赫突然提起老师,竹千代仇视的目光一下子暗淡了下去,同时也在疑惑面前年轻军官的身份。
老师在骏河十分低调,就是邻边的甲斐、远江、伊豆等国都鲜有人熟识,更不要说离得远的其他东瀛各部。这人对老师身份学识如此清楚,肯定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竹千代很快冷静下来,跪着向余呈群拱手示好,一言不发装作顺从的样子。
沈赫心中暗暗点头,虽然竹千代是倭寇,但他懂得审时度势,不为一时得失鲁莽冲动,这是很多人穷极一生都难以做到的。就算是沈赫,也是当年秘营千锤百炼才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这少年出生东瀛氏族世家,才十几岁就有这般胆识,怎叫人不叹服?
:“别说我们明国人欺负你们弱小,给你一次机会,余先锋,这次就不要手下留情了!”
沈赫说着,从兵器架上扔过来一柄尖刀由竹千代接住。
尖刀十几斤重,手上沉甸甸的同时,竹千代也疑惑沈赫为何三番四次任由别人戏弄自己,好几次都差点被他的手下或者其他军官杀死,好像对自己的生死并不在意?可是他分明知道面前的青年军官其实并不想对自己赶尽杀绝,总要给他一种绝路逢生的感觉。
竹千代对沈赫的意图并不了解,对面余呈群长眉一扫,哈哈笑道:“也对!本先锋定要这杂碎输得心服口服!”
余呈群这次没有急着出手,而是等竹千代站起来,横刀指着他冷冷道:“出招吧!”
余呈群说完,大刀狂风骤雨般向竹千代袭来,竹千代退后一步,身形一闪!大刀从后背贴身而过,竹千代反手回招,这本该是凶险的招式,可余呈群仿佛早有预料,唇边露出一抹嘲讽的微笑,非但没有躲开竹千代那势不可挡的刀锋,反而双手握刀直接砍向他手中的尖刀。
“咣!”
尖刀被大刀砍得顿时变了形状,竹千代手臂一麻,强忍着疼痛抽刀转身,利用诡异的身形手法飞快跳到余呈群的身后,手上刀招往余呈群背后袭来,左手暗暗快速发出毒针,眼看着就要得手,哪知余呈群侧身冷笑,刀招如飞龙出海,风卷残云般大刀挡住竹千代尖刀的同时,毒针从他的腰间飞过,余呈群跳开两步,有惊无险落在了不远处。
东瀛人就是阴险狡诈,为夺胜利根本没有武德可言,余呈群已经开始后悔开始的仁慈,握刀的手紧了紧,虎视眈眈地望着对面的倭寇。
少年双手握刀,严峻戒备的同时,手心冒出的冷汗,额头发丝也被汗水打湿,双眼如同黑夜里受到惊吓的夜莺,警惕地望着前面的人。
:“啊!杀呐!”
少年人的精神临近崩溃,或者他就不应该再想苟活回去东瀛复仇的事,明国人如此欺辱,不干他娘的就对不起自己三河世子的身份!
竹千代举着长刀劈向余呈群,余呈群在军营里的武功虽不算拔尖,但面对崩掉心态自乱阵脚的小倭寇,余呈群自信对付绰绰有余!
竹千代的招式凶猛而凌乱,事实也如余呈群所预计的那样,竹千代疯一样砍了一阵,都被余呈群轻易躲过,在余先锋一次凌厉的回招后,竹千代猛地止住上前的身体,以防差点撞上那锋利的刀尖。
:“你又输了!”
余呈群轻笑一声,竹千代双腿发软,绝望地闭上眼睛。他以为,面前的明国将领再不会放过自己了!
耳边传来“铮”的一声大刀入鞘声音,紧接着便是余呈群爽朗的笑声:“瞧这小鬼子吓得!老子又不想杀了呢!”
沈赫笑道:“多谢先锋大人留情,这小倭寇留着还有用处呢!”
:“呵呵…这小子连我都打不过,更不要说你了!既然沈哨官说这小杂碎还有用处,那本先锋卖沈哨官一个面子,暂时放过他的狗命!”
余呈群是知道沈赫武功的,闽江河一战全军皆惊叹第二千营的勇猛,沈哨官以一营之力挡去上千倭寇的去路,不说别人,就是换了他余呈群也未必能做到。
沈赫微笑颔首,表过谢意后转头瞥向竹千代冷笑道:“还不谢过先锋将军的不杀之恩?”
仆人雅江脸色惨白,竹千代也没好到哪里去,毕竟还年轻,这样轮番折腾他早已到了崩溃的边缘。即使明白沈赫说这话是在有意放他一马,但他望着那个连番折辱自己的人,嘴唇哆嗦着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余呈群的气已经消了大半,加之给沈哨官面子,他也就没再继续为难竹千代,只是冷笑嘲讽几句便离开了沈赫的营帐。
竹千代被重新关押在隔壁石牢,虽然比马槽坑好过不少,但长年阴暗潮湿的空间仍让主仆二人感到痛苦不已。此时他们缩在墙角,即使身体在打着寒颤,却仍抱着冰冷湿臭的稻草不放,只期待这些破稻草能让他们好受一些。只是这些破败的稻草并不能减轻他们心里一分煎熬,并且抬头目光所及处,一条条束缚自由的木栏栅弯曲伫立,旁边放着发着霉烂食物的破碗,在石牢透气窗口折射下来的亮光中,竹千代分明看见一只只肥硕的老鼠在那上面爬过。
等天完全黑下去,那些老鼠就会爬到他们身上,而不是只在那边“吱吱”嘲笑吧?
:“世子,我们会回去三河的对吧?”
连月来遭遇已经让这个忠诚的仆人肝胆俱裂,只要稍有风吹草动,只怕吉田恨不得撞墙而死,也好过这样饱受折磨。
竹千代自己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即使心智高于同龄人,但身陷囹圄他又哪里有什么好的方法?
:“吉田,你的父亲伺候国君多年,对国君的忠诚与关帝君一般无二,是三河国独一无二最勇敢的武士!吉田,不要问我能不能回去东瀛,这应该是你作为武士的职责!”
吉田雅江一脸茫然,他如何能与父亲相比较?他…不过是跟在世子身边的书童而已啊!
:“听我说,吉田!在骏河的时候老师极力促成我与禾子小姐的婚事,会不会是因为早已预见父亲的死?”
:“世子怎么会这样想?雪斋禅师对骏河国君虽然忠诚,可对世子视如己出呀!”
吉田雅江顶着混乱的脑袋想了想,最后瞳孔惊颤诧异地道:“世子以为是义元国君他…”杀的国主?!
牢外投射进来亮光渐渐暗淡,黑暗中雅江看不清楚主人的眸子,只听见世子原本清脆的少年嗓音变得低沉:“骏河一定发生了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不然老师爪牙众多,怎么轻易就让辉世子落入明军手里?”
竹千代说完,丢掉抱在身上的稻草,望着透气窗口的夜色。虽然嘴里说着吉田父子是英勇的武士,但期望雅江能把自己带出去无疑是痴人说梦,辉世子一死,只怕老师自己也麻烦缠身,哪里抽得出时间来救他们?
看来只能委曲求全把希望寄托于明军身上了!
黑暗的牢笼里少年渐渐抬起黑亮的眸子,眼前闪过那张青年军官俊美的脸庞。
沈哨官!要想离开,本世子只能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