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残阳将岭南驿道的红土染成血色,陈砚秋展开薛冰蟾的机关鸟衔来的图纸时,羊皮卷上的墨迹突然开始蠕动。那不是普通的墨水——混着人血与朱砂的液体在皮面上蜿蜒,正自行补全鬼贡院缺失的廊柱与影壁。
\"图纸是活的。\"薛冰蟾的机关手甲按住羊皮卷边缘,钢质指节间渗出淡绿色的铜锈。她拆开手甲腕部的暗格,取出一枚景佑年间的小铜钱压在图纸右上角,铜钱方孔恰好框住主考厅的位置。钱币接触皮面的瞬间,竟浮现出三百六十个透明人影在号舍间穿梭的幻象。
赵明烛的异色瞳在暮色中收缩。右眼穿透羊皮卷看到的是岭南深山里的真实建筑——青黑色的贡院围墙完全复制汴京规制,但砖缝里嵌着的不是灰浆而是人牙;左眼却见图纸空白处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西夏文字,记载着每根梁柱下活祭的寒门举子姓名。
\"这里。\"陈砚秋的断钥突然自行移动,钥匙尖端点在图纸东南角的空白处。羊皮卷立刻被灼出一个焦黑的洞,洞里渗出黑血,血中浮出微缩的地下结构——三百口松脂棺材整齐排列成北斗七星状,每口棺内都蜷缩着具身披进士服的干尸,尸身心脏位置插着青铜钉。
墨娘子突然剧烈咳嗽。她袖中抛出的五枚铜钱在图纸上方排成\"山雷颐\"卦,但卦象中央裂开的缝隙里,竟爬出无数发丝细的银丝——与钉在陈砚秋父亲身上的完全相同。银丝在羊皮卷表面自动编织,很快补全了被烧毁的影壁细节:那上面刻的不是祥云瑞兽,而是历届科举被黜落者的姓名,每个名字都用青铜钉钉在石壁上。
\"七月十五开考......\"薛冰蟾的钢指划过图纸角落的小字。机关手甲突然解体,零件在羊皮卷上拼出微型浑天仪,与地下棺阵的布局完全重合。当她拨动代表\"天枢\"的齿轮时,图纸上的松脂棺材全部开启,干尸们同时抬起腐烂的手臂,指向汴京方向。
赵明烛的银簪突然刺入羊皮卷。簪尖蘸着陈砚秋肋间伤口的黑血,在影壁图案上画了道符咒。血符完成的刹那,整张图纸突然浮起三尺高,在虚空中展现立体投影——监考席上坐着七具蜡封的尸首,正是景佑四年离奇死亡的考官们。他们被松脂保存的面容栩栩如生,手中还握着当年的朱笔,笔尖滴落的却是新鲜的人血。
\"主考位空着。\"陈砚秋的断钥指向正中的太师椅。椅背上雕着三足乌图腾,与沈墨白蜡像腹中发现的青铜鸟一模一样。当钥匙靠近图腾时,椅面突然浮现出个透明人影——那人穿着天圣二年的进士服,左袖空荡荡的,正是被囚地窖的陈明远。
薛冰蟾的机关鸟发出刺耳鸣叫。它从羽翼下抖落几片岭南榕树叶,叶脉在图纸上投下阴影,恰好补全了缺失的地下通道。那是条用青铜钉铺就的秘道,从鬼贡院直通汴京秋字号舍,沿途经过三十七处乱葬岗。每处乱葬岗的标记都是枚带血的铜钉,钉帽上刻着不同年份。
\"钉子在移动。\"墨娘子的蓍草突然自燃。青火照耀下,图纸上的青铜钉正缓缓转向,全部对准陈砚秋所在的位置。最近的一枚钉帽上浮现出\"天圣二年\"的字样,正是陈明远被黜落的那年。
羊皮卷突然渗出黑水。液体在桌面上形成微缩的墨池,池底沉着十二枚鎏金算盘珠——正是柳七娘焚毁的那些。珠子在水底自动排列,拼出王珪的私印图案,而印文竟是契丹语的\"鹰路畅通\"。
\"祭坛下面......\"赵明烛的异色瞳流下血泪。右眼看见的未来图景中,三百六十具干尸正从棺材里爬出,每具尸身的青铜钉都连着银丝,汇聚到主考席的空位上;左眼却见图纸空白处浮现血字:\"以天枢骨为匙,启文脉之门\"。
陈砚秋肋间的伤口突然裂开。《锁院赋》的文字混着黑血滴在羊皮卷上,将监考席的幻象染成暗红色。七具蜡尸同时转头,他们手中的朱笔在空中写出本届进士的姓名,每个名字写完就有一具干尸倒下,化作青铜钉上的锈迹。
薛冰蟾的机关手甲突然抓向虚空。精钢构件穿过立体投影,从主考席的抽屉里夹出半页《进士录》残卷——正是天圣二年被篡改前的原始版本。残页边缘的撕痕与陈砚秋怀中的那半张完全吻合,拼合后露出被朱批遮盖的一行小字:\"江州陈氏血脉,可镇文脉三百年\"。
墨娘子抛出的铜钱全部竖立在图纸上。当最后一枚铜钱停止旋转时,羊皮卷突然自行卷起,将所有人震退三步。卷轴在桌上剧烈颤动,仿佛里面囚禁着活物,直到赵明烛的银簪刺入轴心,才安静下来。
簪尖带出一缕灰白的头发——与柳七娘临终前割下的那撮一模一样。发丝缠绕着片薄如蝉翼的青铜,上面刻着微缩的鬼贡院全景。当夕阳照到这片青铜时,所有建筑突然消失,只剩三百六十枚铜钉悬浮在空中,组成西夏文字:\"子时三刻\"。
陈砚秋的断钥变得滚烫。钥匙插入青铜片的锁孔,竟从里面取出一枚真正的青铜钉——钉帽刻着\"天枢\"二字,钉身布满细密的血槽。当他把钉子贴近肋间的伤口时,黑血突然止住,而图纸上的鬼贡院投影同时熄灭。
寂静中,机关鸟突然跌落桌面。它衔来的最后一片榕树叶背面,用血画着个简略地图:从汴京到岭南的官道旁,标注着三十七盏人皮灯笼的位置。每盏灯笼下都写着日期,连起来正是未来三个月的月晦之夜。
羊皮卷彻底干枯龟裂。在它碎裂前的最后一刻,所有人都看到主考席的蜡尸集体起身,朝着北方汴京方向深深作揖。他们松脂保存的嘴唇蠕动着,没有声音,但口型分明是《锁院赋》的末句:
\"明朝皆是棺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