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江的晨雾还未散尽,陈砚秋已在临安城外的官道旁发现第一块蜡版。那半融的蜂蜡裹着张桑皮纸,纸上\"熙宁\"二字的印痕犹新,却被人用指甲硬生生刮出了\"崇宁\"的年号。
\"是诏书的底版。\"孟九皋的竹杖挑起蜡片,对着朝阳显出内层夹着的马尾——那是用来伪造仁宗笔意的工具,\"有人要重演'熙宁遗诏'的旧事。\"
薛冰蟾的璇玑匣第三层弹出一枚铜针,针尖刺入蜡版边缘,带出几丝靛蓝——这是枢密院专用的密写染料。许慎柔蒙着药布的独眼转向道旁水沟,茶枝从布缝钻出,卷起一团泡发的纸浆,展开后竟是《王安石变法条例》的残页,纸背却印着韩似道的私记。
官道石板上传来马蹄铁的特殊节奏。
十二名皇城司逻卒押送着辆密封的马车,车辙印里渗着蜡油。当车队经过时,第三辆车的厢板突然裂开道缝,飘出几片带字的蜡花——那字形竟是神宗皇帝的御笔。
\"伪造御诏的车。\"陈砚秋的残印碎片突然发烫,将落在手背的蜡花烙出\"同文\"二字,\"韩似道要借先帝之名废科举。\"
众人尾随至葛岭下的废窑,只见三百六十方蜡版正在窑内融化,腾起的烟气在空中组成《熙宁新法》的条文。窑工们赤着上身,胸前刺着\"同文匠籍\"四字,正将融化的蜡液倒入青石模具——那模具内刻着完整的《废科举诏》。
\"看蜡层。\"
孟九皋的竹杖插入蜡液,挑起一层半凝固的膜。对着光可见七层不同色泽的蜡——最外层是崇宁年间的公文字体,中间夹着元佑党人的奏议,最内层竟是仁宗朝《开科举诏》的倒刻版。
\"他们在翻刻历史。\"许慎柔的银簪刺破蜡膜,簪尖带出几根白发——那是混入蜡中模仿老年帝王笔迹的,\"每层蜡都是不同年代的公文。\"
薛冰蟾的冰刃突然刺向窑顶。瓦片碎裂处掉下个铜管,管内蜷缩着条碧绿的蜥蜴——它背上的金线组成\"绍圣\"二字。当蜥蜴吐信时,信子上粘着的竟是半张未销毁的元佑奏章。
\"活蜡版。\"孟九皋的竹杖在地上画出《梦溪笔谈》记载的密写术,\"用蜥蜴体温保持蜡液不凝固。\"
窑工首领突然敲响铜锣。
十二名匠人同时撕开胸前皮肤——他们的皮下不是血肉,而是层层叠叠的蜡纸,纸上印着历代科举改革的诏书。首领从腹腔中掏出一卷黄绫,抖开后赫然是《废科举诏》的草稿,落款处盖着韩琦的私印。
\"韩氏三代人的谋划。\"首领的声音像是从蜡里挤出来的,\"庆历年间种因,熙宁年间育苗,到崇宁才结果。\"
陈砚秋的残印碎片飞向黄绫。血光照射下,绫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针孔——那是用\"千眼针\"临摹先帝笔迹的痕迹。更骇人的是,锦缎的织纹里藏着三百六十个\"同文\"暗记,每个都对应本届进士的籍贯。
窑内突然响起\"咔咔\"声。
青石模具裂开,露出内层铅板——板上阴刻的废科举诏被蜡液填满,正在冷却成凸版。薛冰蟾的璇玑匣射向模具,铜针在铅板上拼出《活字禁约》全文,却立刻被新浇的蜡覆盖。
\"不是普通蜂蜡。\"许慎柔的茶枝插入蜡液,枝头白花瞬间变黑,\"混了尸油,能百年不腐。\"
窑工们突然集体跪地。他们用铁锥刺破耳膜,血滴在蜡版上,立刻凝固成\"准奏\"二字的朱批。首领从眼眶里抠出两颗琉璃珠——珠内封着微型《熙宁新法》的活字版,猛地砸向地面。
琉璃碎裂的刹那,整个废窑剧烈震动。
三百六十块蜡版飞向空中,在朝阳下融化成雨。每滴蜡雨里都裹着个微型文字,落地时组成《三经新义》的章句——这是王安石变法的理论根基,却被篡改成废除科举的檄文。
\"追蜡雨!\"
众人跟着飘散的蜡气来到西湖孤山。保俶塔下的石龛里,供奉着块看似普通的《心经》碑——但当第一滴蜡雨落在碑面时,经文字迹开始流动,变成《废科举诏》的正文。
\"双面碑。\"孟九皋的竹杖敲击碑侧,震落一层石皮,露出内层的磁石基质——碑文是用磁粉写的,遇蜡即显,\"韩家准备了三十年。\"
薛冰蟾的冰刃劈向碑顶。石块崩裂处飞出十二只铜燕——每只燕子腹部都刻着\"元丰\"年号,翅膀上载着微型蜡版。许慎柔的茶枝卷住一只,枝头白花吞下蜡版,吐出来时已变成《同文种》的秘方:\"以旧诏为模,可铸新权。\"
保俶塔突然传来钟声。
塔门洞开,里面不是佛像,而是三百六十个琉璃瓶——每个瓶中都悬浮着张蜡版诏书,从庆历新政到崇宁党禁,所有关乎科举的政令都在这里存了副本。最中央的紫晶瓶内,赫然是半张未完成的《永废科举诏》。
\"文脉棺椁。\"
陈砚秋的残印碎片贴向紫晶瓶。血光透入瓶身,照出蜡版内层的异物——那是七根帝王须发,分别来自真宗到哲宗。更骇人的是,蜡中还混着科举状元的头皮屑,每片都带着《鹿鸣宴》的诗文。
塔顶突然落下个铁函。
函内是卷完整的《熙宁遗诏》仿制品——字迹用磁粉临摹,印文以人血勾勒。当陈砚秋展开诏书时,帛面突然渗出黑液,将文字重组为《崇宁科举罪言录》的序章。
\"韩似道要的不是废科举。\"孟九皋的竹杖在地上画出三条交叉的线——代表太学、漕帮和边军,\"他要的是科举养出来的文怨,来点燃整个大宋。\"
许慎柔的茶枝突然刺入地面。
枝干剧烈震颤中,孤山土石翻涌,露出底下埋着的七口铜钟——每口钟内壁都刻着《废科举诏》的不同版本。当山风穿过钟身时,发出的不是钟鸣,而是落第举子们集体诵经的声响。
薛冰蟾的璇玑匣完全解体。三百六十枚零件飞向铜钟,在钟面拼出《活字禁约》的终极条款:\"文脉归韩,江山易姓。\"
陈砚秋的最后一块残印碎片突然融化。
蜡液在他掌心凝成个\"宋\"字——却是反着刻的,如同印刷用的字模。西湖水无风起浪,浪尖上漂浮着无数蜡版碎片,每片都映出不同年代的科场景象——而这些影像正在被统一改写成韩氏执政的\"太平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