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风,松开……”谢蓝玉的声音在冷风中几近消散。
路风拽他的力度重了三分,“快到了!”
昏黄的路灯将他们的身影拉得斜长,身旁不时有三两成群的学生匆匆而过。
路风拉着谢蓝玉一头扎进一条昏暗的小路。
“我没事…”谢蓝玉嗓音干涩。
“你没事什么没事,跟我走,你特么别想着去咖啡店!”
两旁树木枝丫横斜,谢蓝玉甩开他的手,却在转身时晃了晃。
路风一把接住栽倒的人,摸到满手冷汗。怀里的身体薄得像羽毛,后颈凸起的骨节抵着他掌心。
他忽然意识到,这可能是谢蓝玉第一次在人前放任自己晕过去。
“低血糖,加上过度疲劳,”校医推了推眼镜,“输完这瓶葡萄糖,回去好好休息,别熬夜了。”
校医院的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谢蓝玉坐在诊床边,手背贴着冰冷的输液管。
路风站在一旁,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墙上的宣传海报,眼神却始终没从谢蓝玉身上移开。
“听见没?别熬夜了。”
谢蓝玉点点头,目光落在手背的针头上。
“啧,说话。”路风不满道。
“嗯。”谢蓝玉的回应轻飘飘的,短促又无力。
路风皱了皱眉,走到床边坐下,“平时挤兑我不是挺能说的吗?现在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谢蓝玉抬眸看他,唇色很白,“你说呢…”
路风扯过床头病历本唰唰写字。
谢蓝玉瞥见“患者拒不配合治疗”几个潦草大字,嘴角抽了抽:“你幼不幼稚?”
路风不承认,手指来回扯着白色的床单。
“你妈又打电话了?”他突然问。看着谢蓝玉裤袋里露出的半截手机,刚才输液时震动了三次。
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落下,谢蓝玉睫毛颤了颤,“不关你事。”
路风就火大,“又不关我事?你再说一句试试?你跟我借点钱怎么了,我的钱能毒死你?”
谢蓝玉低垂着眼眸,一声不吭。
病房里消毒水味弥漫,窗外灯光透过斑驳的树叶,在地上投下一片片影子。
“谢蓝玉,你一直拒绝我的好意,你是不是觉得我就不会伤心?”路风起身质问道。
谢蓝玉瞳孔微缩,他怔了一瞬,动了动唇,说:“我在一家游戏公司做兼职。”
“工资推迟了几天,还够。”
看路风没反应,他又道:“我在很认真地跟你说。”
路风无声地叹气,那点脾气熄了一半,咕哝了一句,“那你还想接季斯安的活儿,也不怕累死。”
“谁嫌钱多。”谢蓝玉说。
他有点累,倚着床边躺下,领口随着动作微微敞开,锁骨下方一点暗红的疤痕蜿蜒没入衣领,在苍白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
路风皱眉,下意识伸手过去,没轻没重蹭得一把拽开,“怎么弄得?”
谢蓝玉眉头一蹙,往回扯了一下,似乎并不想多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按摩店总有几个刺头,客人嫌我犯低血糖扫兴,烟头是按着规矩赔的。”
路风的手指攥紧了袖口,指节微微发白,他忍了几秒,“你他妈就不会还手?就不能吃饱了再去干?他烫你就让他烫啊!”
葡萄糖输了一半,谢蓝玉精神头还行,他缓缓侧过头,目光平静地看向路风,轻轻吐出一句:“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钱难赚,屎难吃。”
路风撸起袖子,“老子没吃过屎,不知道多难吃,难吃就换个地方吃!我就问你会不会还手,谁欺负你你都受着?”
谢蓝玉看他气得抓狂,忽地扯唇笑了笑。
“第一次低血糖,不是不还手,是真没力气了。”
路风忍了忍,火冒三丈骂道:“玛德,别让我逮到他,不然我非揍死他!”
谢蓝玉看了他一会儿,“你的头脑像你四肢一样发达就好了。”
路风:???
“我满心满眼为你出气,怎么就换来这么一句没良心的话?”
“嗯,谢谢你。”谢蓝玉说,语气挺真诚。
路风看着他,良久叹了口气。
两人四目相对,周遭的喧嚣仿若瞬间消弭,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路风突然扯动嘴角,挤出一丝笑容,嘴角的弧度很淡,“谢蓝玉,我以后不会再让你帮我写歌词了。”
谢蓝玉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
窗外有风,几片干枯的树叶被风裹挟着,在地面上沙沙作响。病房里暖黄色的灯光柔和地洒下,在两人身上镀上一层暖光。
“周日去买电脑吧,我认识一个二手电脑批发的,能便宜一些。”路风说。
谢蓝玉直接拒绝,“不行,要去家教。”
“……”路风瘫在椅子上,疑似失去了所有力气,“少打一份工行不行?”
“最后一节了,小孩要考试了。”
路风张了张嘴,想说“以后别去了,没钱找我爸要”,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谢蓝玉不会接受,就像不会接受他衣柜里那些铆钉夹克一样。
他抬头,瓶子里还有三分之一。
谢蓝玉注意到他的视线,“你先回去吧,有护士拔针。”
路风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像是有什么不由自主的冲动,他缓缓抬起手,往谢蓝玉的额头伸去,想要探一探他的体温。
谢蓝玉眼眸一颤,猛的抓住。
“医药费微信转你。”片刻后,他松开手,指尖残留的温度透过棉质布料烫进皮肤。
路风收回手指,“少说这些让人恼火的话。”
谢蓝玉沉默片刻,“我习惯了自己解决问题。”
走廊传来推车轱辘的声响,单调沉闷。路风突然想起几个月前的盛夏,谢蓝玉也是这样躺在床上,卧室的床比校医院宽大的多。
他脸色发白,紧闭着眼,白静娴假惺惺的模样他现在都还记得。
也许从那时候起,他觉得这个不速之客,好像没有那么让人讨厌。
“我出去一下,待会儿就回来。”他起身说。
“你去排练吧,我输完就回宿舍了。”谢蓝玉回道。
“我说了回来就会回来,别啰嗦。”路风摆了摆手,转身快步走出病房。
最多十分钟,他折返回来,有些喘,手里拎着一个袋子,默不作声从床柜头捞过谢蓝玉的黑色背包,几包硬糖软糖统统放进包里。
又拆开一包巧克力,散着塞到侧兜,“糖是什么很难买到的东西吗,一天多吃几颗怕地球变暖吗,三顿饭好好吃会怎样,你多大人了,非得把身体折腾垮才甘心是不是?”
“蹭”得一声,拉链拉上,书包放回原位。
谢蓝玉眼皮轻抬,目光撞上路风的关切,一瞬间,反驳的话在舌尖打转。
他轻咳一声,闷声道:“知道了,真能念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