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隐娘面色凝重:“蜀王殿下要见你,现在。”
“现在?”李炫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夜色,“殿下伤势如何?”
“很不好。”聂隐娘眼中闪过一丝悲戚,“殿下说...他可能撑不过今晚了。”
李炫心头一震,迅速穿好衣服,跟着聂隐娘悄然离开李府。
夜色如墨,两人借着阴影的掩护,避开巡逻的金吾卫,很快来到一座偏僻的宅院。院外站着几名侍卫,都是蜀王府的亲信。
“参军来了。”赵无疾迎上来,声音低沉,“殿下一直在等你。”
内室里,烛光昏暗。蜀王李恪半靠在榻上,脸色苍白如纸,胸前的伤口虽已包扎,但仍不断有鲜血渗出。看到李炫进来,他勉强露出一个微笑。
“参军...你来了。”
李炫单膝跪地:“殿下...”
“不必多礼。”蜀王虚弱地摆摆手,“时间不多了,我有要事相托。”
李炫注意到蜀王身边放着一个锦盒,正是那日给他晋王府地图的那个。
“参军可曾...激发龙魂佩?”蜀王突然问道。
李炫一惊:“殿下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曾...经历过。”蜀王艰难地抬起手,指向自己的伤口,“真龙血脉虽被剜去,但那一瞬间...我看到了许多...包括你的来历。”
李炫心跳几乎停止:“殿下...”
“不必解释。”蜀王摇摇头,“我知道你不是此世之人。那玉佩...是我母妃家族的秘宝,能照见一个人的本源。”
他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聂隐娘连忙上前为他擦拭。
“参军...我命不久矣。”蜀王喘息着说,“但我放心不下母妃。她虽贵为皇妃,却无实权。如今我若去了...她将孤苦无依。”
李炫喉头发紧:“殿下...”
“我知你心不在此。”蜀王直视李炫的眼睛,“但请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护送母妃回洛阳后...照顾她一段时日。”
李炫沉默片刻,郑重地点了点头:“臣答应殿下。”
蜀王露出释然的笑容,将锦盒推向李炫:“这里面...有你去洛阳需要的一切。地图、通关文书...还有......”
“打开它。”
李炫轻轻掀开盒盖,只见里面整齐摆放着几样物件:一卷羊皮地图、一枚铜制令牌、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以及——一对古朴的青铜铃铛。
铃铛不过拇指大小,表面刻满繁复的符文,轻轻一晃,竟无半点声响。
“这是......”李炫拿起铃铛,只指尖触及铃铛的瞬间,竟感到一阵清凉之意直透心脾,连日来的疲惫与伤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
“‘镇魂铃’。”蜀王气若游丝,“先秦炼气士所铸,能定魂魄、驱邪祟。我费尽心思才寻得......本想用来压制太子体内的恶魂......”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却异常清明,仿佛回光返照:“现在......交给你了。”
李炫握紧铃铛,只觉掌心一阵温热,仿佛有生命在其中跳动。
“殿下......”李炫喉头发紧,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蜀王微微摇头,示意他不必多言。他的目光转向窗外,望向长安城的夜色,眼中似有不舍,又似释然。
“参军,我这一生......生于帝王家,看似尊贵,实则处处受制。”他苦笑一声,“我曾想争一争那个位置,可如今想来,或许......做个普通人,反而自在些。”
李炫沉默。他忽然想起自己在现代的生活——虽平凡,却自由。而蜀王生于帝王家,一生困于权谋,连死前都无法真正解脱。
蜀王摇摇头,突然抓住李炫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李炫......我不求你为我复仇,也不求你辅佐哪位兄弟。只求你......带着它,替我去看看这大唐的万里河山......看看我没有机会看到的......太平盛世......”
他的指甲几乎嵌入李炫的皮肉,眼中迸发出最后的执念:“......离开吧。这朝堂......不值得你这样的异人......为之赴死......”
李炫心头一震,蜀王的眼神中已无往日的锐利,只剩下深沉的疲惫和一丝释然。
“殿下......”
蜀王微微摇头,打断了他:“我知道你想走。”
李炫瞳孔微缩。
“你本就不属于这里。”蜀王轻声道,“那日你施展《天罡正法》时,身上的金色纹路......我曾在一本古籍中见过类似的记载——‘异世之人,血脉共鸣’。”
李炫沉默。他没想到蜀王早已看穿他的来历。
“你不必解释。”蜀王勉强笑了笑,“这大唐的朝堂......太脏了。我生于斯,长于斯,逃不掉。但你不同。”
他艰难地从枕下取出一枚玉佩,塞入李炫手中:“这是‘逍遥令’,持此令可出入天下道观,无人敢拦。若有一日......你想离开,它会帮你。”
李炫握紧玉佩,只觉掌心一阵温热。
“殿下为何......”
“因为你是我唯一的朋友。”蜀王闭上眼睛,声音越来越低,“我这一生......被困在‘皇子’的身份里,从未真正自在过。你不一样......你还有选择。”
他的呼吸渐渐微弱,胸口的血迹缓缓扩散。
“参军......”蜀王最后说道,“走吧......别像我一样......被困死在这里......”
“殿下......”李炫喉头发紧,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蜀王的手缓缓松开,眼中的光彩开始涣散。他艰难地转头,望向窗外那一轮将满的明月:“多好的月色啊......可惜......我看不到......中秋了......”
话音未落,他的手无力垂下,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
“殿下!”聂隐娘扑到榻前,泪水夺眶而出。
李炫呆立原地,手中的镇魂铃突然无风自动,发出清脆的“叮铃”声。那声音不似寻常铃铛的嘈杂,而是如清泉般洗涤人心的空灵之音。
铃声中,李炫仿佛看到蜀王的魂魄化作点点金光,在屋内盘旋一周后,穿过窗棂,融入那轮明月之中。
“参军......”赵无疾红着眼眶上前,“殿下临终前交代,他的死讯暂不公布,以免影响您的洛阳之行。三日后,您按计划护送杨妃娘娘启程,我们......会处理好殿下的后事。”
李炫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将镇魂铃收入怀中:“赵统领,殿下可还有别的交代?”
赵无疾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殿下留给您的亲笔信,说......等离开长安后再看。”
李炫接过信,只觉薄薄的信封重若千钧。他最后看了一眼榻上安详如睡的蜀王,深深一揖:“殿下走好。李炫......必不负所托。”
离开宅院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李炫和聂隐娘沉默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各自沉浸在悲痛中。
“参军接下来有何打算?”聂隐娘突然开口,声音沙哑。
李炫摸了摸怀中的镇魂铃:“完成殿下遗愿,护送杨妃娘娘去洛阳,然后......”他顿了顿,“离开这是非之地。”
聂隐娘停下脚步,直视李炫的眼睛:“你要走?”
晨光中,她的眼眸如秋水般清澈,倒映着李炫复杂的表情。
“我不属于这里,聂姑娘。”李炫轻声道,“你也看到了,朝堂上的明争暗斗永无休止。今日是刘洎,明日又会是谁?陛下已经对我起疑,再待下去......”
他没有说完,但聂隐娘已然明了。她沉默片刻,突然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塞入李炫手中:“这是我的信物。他日若遇危难,持此物到任何一家‘红尘客栈’,自会有人相助。”
玉佩温润如水,正面刻着“隐”字,背面是一朵小小的梅花。李炫知道,这必是聂隐娘师门的重要信物。
“聂姑娘......”
“不必多说。”聂隐娘转身望向渐亮的天际,“我知你非此世之人,但既来了,便是缘分。他日若......若你还记得这大唐,记得回来看看。”
她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柔和,与平日冷若冰霜的模样判若两人。
李炫郑重地将玉佩贴身收好:“一定。”
三日转瞬即逝。
这期间,朝中发生了许多事——刘洎被定性为“勾结邪教、图谋不轨”,家产抄没,族人流放;韦挺因“构陷忠良”被贬为庶民;而晋王李治则因“聪慧过人”,被李世民特许参与朝政,由长孙无忌亲自教导。
表面上,一切尘埃落定。但李炫知道,真正的暗流才刚刚开始涌动。
启程前夜,李炫正在府中清点行装,王铁柱匆匆来报:“大人,秦小将军来访。”
秦怀道一身便装,神色凝重地走进书房:“李兄,明日就要启程了?”
李炫示意王铁柱退下,亲自为秦怀道斟茶:“是啊,奉旨护送杨妃娘娘回洛阳省亲,顺便查查刘洎案的余党。”
秦怀道接过茶盏却不饮,只是盯着杯中漂浮的茶叶:“李兄,你我相识虽短,但并肩作战多次,算得上生死之交。”
李炫心头微动:“秦兄有话不妨直说。”
秦怀道放下茶盏,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放在桌上——那是玄甲军的调兵符!
“这是?”
“父亲让我交给你的。”秦怀道压低声音,“洛阳不比长安,那里鱼龙混杂,新月教余孽可能还在活动。若有紧急情况,持此符可调动洛阳驻军。”
李炫心头一震。秦琼竟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他,这份信任沉甸甸的。
“秦将军他......”
“父亲说,你是个异数。”秦怀道目光复杂,“这朝堂如同一盘死棋,各方势力纠缠不清。而你......或许能打破这个僵局。”
李炫苦笑:“秦将军高看我了。我不过是个......”
“不必自谦。”秦怀道打断他,“父亲看人从不会错。”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其实......父亲猜到你可能不会回来了。”
李炫瞳孔微缩。
秦怀道笑了笑:“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只是......”他叹了口气,“这大唐,终究是留不住你啊。”
李炫沉默片刻,终是坦然相告:“秦兄,我本就不属于这里。这些日子承蒙关照,李某铭记于心。”
秦怀道点点头,突然从腰间解下一柄短剑推给李炫:“临别赠礼。这是我成年时父亲所赠,名唤‘破军’,削铁如泥。”
短剑出鞘三寸,寒光凛冽,剑身隐有血色纹路,确非凡品。
李炫刚要推辞,秦怀道却已起身:“收下吧。他日若......若有机会,再与我共饮一杯。”
说罢,他转身大步离去,背影挺拔如松。
李炫握着短剑,心中五味杂陈。这些日子结识的友人——蜀王、聂隐娘、秦怀道......一个个都是真心相待。如今要离开,竟生出几分不舍。
“大人。”王铁柱在门外轻声唤道,“袁天罡袁大人来访。”
李炫一怔,连忙迎出去。只见袁天罡一袭灰袍,手持拂尘,正站在院中那株老槐树下仰头望月。
“太史令。”李炫行礼。
袁天罡回头,月光下的面容比往日更加沧桑:“李参军,老道是来辞行的。”
“太史令也要离开长安?”
袁天罡点点头:“骊山一役,老道损耗过大,需回山闭关。此去......怕是再无相见之日。”
李炫心头一紧。袁天罡虽神秘莫测,但多次救他于危难,可谓恩重如山。
“前辈大恩,李炫没齿难忘。”
袁天罡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卷古朴的竹简,递给李炫:“老道这些时日重新推演天机,将《推背图》中与你有关的部分作了批注。他日若遇迷惘,或可一观。”
李炫双手接过,只觉竹简入手沉甸甸的,隐约有光华流转。展开一看,首句便令他心头剧震:
“异世龙魂落大唐,双月同辉照洛阳。”
“这......”李炫猛地抬头,却见袁天罡已飘然退至院墙边,灰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记住,”袁天罡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紫微宫中的那面镜子,只能使用一次。若选择了归途,就再无法回头。”
话音未落,老道的身影已如烟消散,只余满地月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