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园的腊月廿五,晨光透过窗棂在暖阁地上投下冰花。林若曦握着承欢的手,看她用狼毫笔在宣纸上描红,朱砂砚台旁摆着雍正新赐的琉璃笔洗,映着窗外未化的积雪,晃得人眼睫发颤。
“姐姐,‘护’字的右半部分总写歪。”承欢踮着脚,鼻尖几乎蹭到纸面,金锁上的“星护”二字与纸上墨迹相映,“是不是像皇上伯伯写的那样,右边要斜斜的才好看?”
“承欢瞧错了,”林若曦笑着替她扶正笔杆,指尖触到孩子掌心的薄茧——那是连日练笔磨出来的,“皇上的字刚劲,咱们承欢的字该像绿梅一样,歪歪扭扭却透着灵气。”她忽然瞥见绿珠抱着裘皮大氅站在门口,袖口露出半张素白信笺。
“小姐,苏公公差人送了信来,”绿珠福身时,信笺边缘的雪粒落在青砖上,“说皇上午膳后便来圆明园,还带了位江南来的画师。”
林若曦心中一动,想起昨日托苏培盛打听的事——皇后回宫后,每日往琉璃工坊跑,命人赶制缀满星子的琉璃灯。她替承欢理了理额前碎发,指尖划过孩子耳畔的红痣:“去告诉巧慧,把承欢去年的桃红色旗装找出来,再备些梅花酥——皇上爱吃酸甜的。”
承欢立刻来了兴致,甩着笔蹦跳着往衣柜跑,狼毫笔上的朱砂甩在窗纸上,像落了朵小梅花。林若曦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十三爷在养蜂夹道写的那封家书:“承欢周岁抓周,独独攥了支笔,倒像是随了她娘的性子。”此刻孩子攥着笔杆的模样,竟与信中描述分毫不差,让她胸口泛起一阵温热。
未时三刻,雍正的车架碾着积雪驶入圆明园。林若曦隔着暖阁窗棂,见他身着玄色大氅,怀中抱着个尺余高的琉璃灯,灯罩上绘着北斗七星,星子处嵌着细碎的琉璃片,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
“皇上怎么带了灯来?”承欢扑到雍正膝头,指尖触到灯罩边缘的金箔,“是给承欢的吗?”
雍正笑着将她抱起,灯影在承欢发间晃动:“自然是给咱们星护格格的,正月十五上元宴,就用这盏灯引路好不好?”他望向林若曦,目光在她眉间停留,“画师说,这灯上的星子会随走动变幻颜色,恰似‘星动于北’的吉兆。”
林若曦闻言,指尖无意识地捏紧了帕子——“星动于北”正是皇后散布的谣言,此刻雍正却将它化作承欢的灯,倒像是提前破了皇后的局。她福身行礼,触到雍正袖中露出的半卷画轴:“皇上带了画师来,可是要给承欢画像?”
“不止承欢,”雍正展开画轴,素绢上是幅未完成的《雪梅图》,梅枝旁留着空白,“朕想让画师画幅‘星护图’,你抱着承欢,身后是圆明园的梅林——就像当年……”他忽然顿住,指尖划过空白处,“就像此刻这样。”
林若曦望着画轴,忽然想起现代故宫那幅奉茶图,画中女子的袖口也有这样的竹叶暗纹。她伸手替雍正拂去肩下雪粒,触到他外袍下的暗纹——是她去年绣的海水纹,针脚细密得连苏培盛都夸“比江南绣娘还精致”。
“皇上若不嫌弃,臣妾替您补画这枝绿梅如何?”她从笔洗中蘸了青绿色颜料,笔尖在宣纸上轻轻一点,“承欢最爱绿梅,说它们是‘雪地里的小仙子’。”
承欢立刻凑过来,鼻尖几乎碰到笔尖:“姐姐画仙子!承欢要给仙子戴红绒花!”她伸手去够桌上的颜料,却不小心碰倒了朱砂砚,红色颜料在素绢上晕开,像滴落在雪地里的血。
“瞧瞧你,越发顽皮了。”雍正笑着替她擦手,指尖却在触到朱砂时顿住——那颜色,像极了年妃眉心的痣,更像皇后案头的朱砂笔。他忽然想起苏培盛今早的密报:“年妃近日常往琉璃工坊送西域香料,气味与承欢格格幼时过敏的花粉相似。”
“皇上?”林若曦见他走神,轻声唤了句,“可是想起了朝政?”
“没什么,”雍正收回思绪,指尖划过承欢的发顶,“只是在想,正月十五的宴会上,该让承欢穿什么颜色的旗装——桃红色太艳,月白色又太素,倒不如你常穿的淡青色,衬着琉璃灯,定像画里走出来的。”
林若曦望着他眼中的温柔,忽然想起他在养心殿说的“长毋相忘”。她转身替承欢整理衣襟,却在低头时看见孩子腰间的金锁——不知何时,锁扣处缠着根淡红丝线,正是她昨夜替承欢缝补斗篷时落下的。
戌时初,紫禁城景仁宫。皇后盯着案头的琉璃灯,指尖划过灯罩上的星子——那是年妃送来的西域琉璃,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幽蓝。翡翠跪在地上,捧着个描金香盒,盒中装着磨成粉的西域花粉:“娘娘,这香粉掺在灯油里,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何况是个孩子……”
“住口!”皇后忽然冷笑,护甲划过香盒边缘,“哀家要的不是她受不住,是让所有人看见,这‘星护格格’连一盏灯都护不住——尤其是在皇上亲自赐灯的上元宴上。”她望向窗外的冷月,“去告诉年妃,按计划行事,事成之后,她想要的协理六宫之权,哀家替她争。”
翡翠身子一颤,却不敢多言,抱着香盒退了出去。皇后望着案头的佛珠,忽然想起康熙临终前的叮嘱:“后宫不可干政。”可这紫禁城的风,从来不会因为一句叮嘱就停下——就像她手中的佛珠,看似圆润,实则每颗珠子都刻着算计。
圆明园的夜来得早,林若曦坐在暖阁窗前,看承欢抱着木雕青燕风筝沉沉睡去,金锁上的“星护”二字在烛火下明明灭灭。绿珠抱着件狐裘进来,指尖捏着张字条:“小姐,这是苏公公让人偷偷塞给奴婢的——”
字条上是雍正的亲笔:“西域香料已查,与承欢幼时过敏原一致,灯油需谨慎。”林若曦指尖划过字迹,忽然想起下午看见的琉璃灯——灯罩内侧隐约有层淡粉附着物,像极了年妃宫中的花粉香。
“绿珠,去把灯油换了,”她起身走到灯旁,指尖触到灯罩边缘的琉璃片,“再让人盯着琉璃工坊,但凡年妃的人送东西来,一律先过筛子。”她忽然望向窗外的梅林,枝头的腊梅凝着露珠,在雪夜里透着清寒,“告诉巧慧,从今日起,承欢的饮食起居,必须由咱们亲自照料。”
绿珠领命退下,暖阁里只剩烛火轻摇。林若曦替承欢掖好被角,指尖划过孩子掌心的朱砂印——那是白天练字时留下的,像朵倔强的小花开在雪地里。她忽然想起十三爷说过:“承欢这孩子,命硬,却也心软。”此刻看着孩子熟睡的脸,忽然觉得,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也要替这孩子挡住所有风雪。
远处,雍正的书房里,墨香混着松烟味弥漫。他盯着案头的《星象考》,指尖停在“北斗星动,主幼童吉兆”的记载上。苏培盛端着参汤进来,见皇上眉心深锁,低声道:“皇上,宁曦格格已让人换了灯油,还加派了侍卫守着承欢格格……”
“她倒是机敏,”雍正笑了笑,指尖划过书页上的“吉兆”二字,“去告诉傅恒,盯紧琉璃工坊,再让太医院熬些防过敏的药,悄悄混在承欢的膳食里——别让她知道,省得操心。”
苏培盛退下时,听见皇上低声呢喃:“十三弟,朕答应过你护好承欢,便不会食言——何况还有她在。”烛火映着他的侧脸,竟与当年在四爷府时一模一样,只是眼底多了份历经世事的温柔。
腊月廿五的雪,终究是停了。承欢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木雕青燕从枕边滑落,翅膀上的金粉落在雪地上,像撒了把碎星子。林若曦望着窗外的梅林,忽然想起张晓在现代做的那个梦——梦里她站在雪地里,看见承欢举着风筝朝她笑,而雍正站在梅林深处,朝她伸出手。
此刻指尖触到窗棂的凉意,却觉得心里从未有过的暖。她知道,正月十五的上元宴,必定是一场硬仗,但只要有承欢的笑,有雍正的信,有巧慧的护,这紫禁城的风雪,便不再是孤身一人的战场。
而在景仁宫,皇后望着手中的琉璃灯,嘴角泛起晦涩的笑。她不知道,自己算计了半生,却忘了这深宫里最锋利的武器,从来不是权谋,而是人心——那些被她视为棋子的人,早已在风雪里结成了最坚固的网,等着兜住所有的恶意。
雪地里的腊梅,终究会在正月的风里绽开。就像林若曦掌心的温度,承欢眼里的星光,雍正笔下的温柔,终将在这紫禁城的寒夜里,酿成最甜的酒,醉了风雪,暖了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