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萱指尖的银簪刚挑开第七层锦盒,就听见殿外传来马皇后的銮铃声。她迅速将双鱼玉佩塞进发髻,抬手拢了拢鬓角,铜镜里映出的脸依旧平静,只是耳后那道被毒药灼伤的疤痕,在烛光下泛着淡粉色的光——那是第三十七次轮回里,达定妃的“养颜汤”留下的纪念。
“李美人在忙什么?”马皇后的声音撞在门扉上,带着惯有的威仪。李萱转身时,正撞见马皇后扶着宫女的手迈进殿门,明黄色的凤袍扫过门槛,绣着的十二章纹在烛火下流转。
“臣妾在整理陛下赏赐的珠钗,”李萱屈膝行礼,眼角余光瞥见马皇后身后的郭宁妃,正用帕子掩着嘴,眼底藏着笑意——定是她通风报信,想借马皇后的手查探自己的动静。
马皇后没看珠钗,径直走到妆台前,指尖划过那只空了的锦盒:“听说陛下昨夜宿在你这里?还赏了双鱼玉佩?”她的指甲涂着凤仙花汁,在锦盒上留下淡淡的红痕。
李萱垂着眼,声音温软:“陛下确实赏了物件,只是臣妾笨手笨脚,怕弄丢了,收在稳妥地方了。”她知道马皇后在试探,这女人执掌后宫二十年,最恨有人越过她在朱元璋面前得宠,自己这阵子连侍寝七日,早已成了她的眼中钉。
“稳妥地方?”马皇后冷笑一声,突然扬手,凤袍带起的风扫落了妆台上的胭脂盒,“本宫看,是藏在哪个野男人的怀里了吧?”
郭宁妃适时地惊呼:“皇后娘娘息怒!李妹妹不是那样的人……”话没说完,就被马皇后瞪回去:“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李萱膝盖微微发颤,不是怕,是疼——第五十二次轮回里,马皇后就是这样诬陷她与侍卫私通,最后用白绫勒得她喘不过气。她攥紧袖中的银簪,簪尖抵着掌心:“皇后娘娘若不信,可搜查臣妾的寝殿。只是若搜不出什么,还请娘娘还臣妾清白。”
马皇后被她的坦荡噎了一下,随即挥手:“给本宫搜!仔细点,连床板都给我掀开!”
宫女们翻箱倒柜的声响里,李萱盯着马皇后鬓角的白发——她记得前世做皇后时,马皇后的头发是四十岁才开始白的,看来这一世的磋磨,比记忆里更早。郭宁妃在一旁假意劝阻,实则指挥宫女往首饰盒里塞东西,李萱看得分明,那是一支刻着龙纹的玉簪,寻常嫔妃绝不能用,这是要坐实她“僭越”的罪名。
“找到了!”一个小宫女举着玉簪高喊,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郭宁妃立刻道:“皇后娘娘您看!这……这可是陛下的私用之物啊!”
马皇后的脸沉得能滴出水:“李萱,你还有何话可说?”
李萱突然笑了,弯腰从发髻里取出双鱼玉佩,玉面在烛光下泛着冷光:“皇后娘娘要看的,是这个吗?”她将玉佩抛到桌上,“至于那支玉簪,”目光扫过郭宁妃发白的脸,“郭姐姐前日还说宫里新制了一批仿龙纹的簪子,怎么今日就成了陛下的私用之物?”
郭宁妃张口结舌,马皇后的眼神在玉佩和玉簪间转了两圈,突然抬手给了郭宁妃一巴掌:“本宫看你是闲得发慌,敢在本宫面前搬弄是非!”
郭宁妃捂着脸跪下去,泪水混着胭脂往下掉。李萱垂下眼,知道这巴掌是打给她看的——马皇后没找到把柄,又拉不下脸,只能拿郭宁妃撒气。
“皇后娘娘若是无事,臣妾要歇息了。”李萱语气平淡,指尖轻轻摩挲着玉佩上的裂痕,那是第二十九次轮回时,朱元璋为了给马皇后赔罪,亲手摔的。
马皇后深深看她一眼,甩袖而去。殿门关上的刹那,李萱腿一软,扶着桌沿才站稳,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中衣。她回头瞪着地上的郭宁妃:“还不滚?等着本宫赏你毒酒吗?”
郭宁妃连滚带爬地跑了,李萱抓起玉佩贴在胸口,冰凉的玉面压着心跳。她知道这只是开始,马皇后不会善罢甘休,淮西勋贵那群人,怕是已经在筹谋着怎么除掉自己了。
三更梆子响时,李萱被窗棂上的轻响惊醒。她摸出枕下的银簪,悄无声息地靠近窗户,就见一个黑影正往窗缝里吹烟——是迷魂香。她屏住呼吸,猛地推开窗户,银簪直刺黑影咽喉,却被对方用刀格开。
“李美人好身手。”黑影的声音嘶哑,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李萱认出那把刀——是锦衣卫的制式,刀鞘上刻着“北镇抚司”四个字。
“是马皇后派你来的,还是淮西那群人?”李萱握紧银簪,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记得第八十九次轮回,就是北镇抚司的人用弓弦勒死了她,伪装成自缢。
黑影不答话,挥刀砍来。李萱侧身躲过,发髻散开,长发扫过脸颊。她借着月光看清对方耳后有颗痣——是马皇后的心腹太监王瑾的手下。看来马皇后是动真格的了。
缠斗间,李萱一脚踹翻了廊下的花盆,瓷器碎裂的声响在夜里格外刺耳。黑影慌了神,虚晃一刀想跑,却被李萱抓住机会,银簪狠狠扎进他的手腕。刀哐当落地,黑影捂着伤口踉跄逃窜,留下一串血滴。
李萱追出两步就停了——她知道不能追,这附近肯定还有埋伏。回到殿内,她看着地上的血迹,突然抓起玉佩往火盆里扔,火苗舔舐着玉面,发出细微的爆裂声。她要让马皇后以为,自己为了保命,把朱元璋赏赐的信物烧了。
天快亮时,朱元璋来了。他看着满地狼藉,又看了看李萱手腕上的刀伤,眉头拧成疙瘩:“怎么回事?”
“臣妾也不知道,”李萱垂下眼,声音带着哭腔,“夜里有人闯进来,说是……说是皇后娘娘让来取一样东西。”她故意顿了顿,“臣妾拼死反抗,把陛下赏的玉佩……不小心掉进火盆了。”
朱元璋的脸色沉了下去。他最恨别人动他赏的东西,尤其是在他刚要立李萱为贵妃的节骨眼上。“皇后知道吗?”
“臣妾不敢惊动娘娘。”李萱咬着唇,眼泪恰到好处地滑落,“陛下,是不是臣妾做错了什么?惹得娘娘不快……”
“与你无关。”朱元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老茧蹭得她伤口发疼,“这后宫,还没人能在朕的眼皮底下动朕的人。”他转身对身后的太监道:“去,把王瑾给朕叫来!”
李萱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冷笑。她太了解朱元璋了,他不是护着她,是护着自己的面子。马皇后动他的人,就是在挑战他的权威,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王瑾很快就来了,膝盖一软跪在地上:“陛下饶命!昨夜的事……是奴才管教下属不严……”
“不严?”朱元璋一脚踹翻他,“朕看是有人给你撑腰吧!”他的目光像刀子,“去,把昨夜当值的锦衣卫全给朕抓起来,审!”
王瑾连滚带爬地去了。李萱适时地靠在朱元璋怀里:“陛下,算了吧,别因为臣妾伤了和气……”
“和气?”朱元璋捏着她的下巴,眼神阴鸷,“在这宫里,和气就是任人宰割。你记住,有朕在,谁也动不了你。”
李萱心里一寒。这话他说过很多次,每次说完,自己死得都格外惨。她抬起头,用最温顺的语气说:“谢陛下。只是……臣妾怕皇后娘娘误会,不如臣妾去给娘娘请个安?”
朱元璋挑眉:“你想去?”
“嗯,”李萱点头,指尖划过他的龙袍,“臣妾想告诉娘娘,臣妾只想安安稳稳伺候陛下,绝无他念。”她要去看看马皇后的反应,更要去东宫——朱雄英今日该去给马皇后请安,她得确保那孩子没事。
马皇后的坤宁宫比往日更安静,宫女们走路都踮着脚。李萱进去时,正撞见吕氏带着朱允炆给马皇后捶腿,朱雄英坐在一旁的小凳上,手里拿着本《论语》,眉头皱得像小老头。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李萱屈膝时,特意看了朱雄英一眼,孩子的袖口沾着墨渍,嘴角却有糖渣——看来没受委屈。
马皇后没抬头:“起来吧。听说你昨夜受惊了?”
“劳娘娘挂心,臣妾没事。”李萱走到朱雄英身边,替他理了理衣领,“英儿在读什么?这么入神。”
朱雄英抬头,眼睛亮闪闪的:“皇祖母,这书里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不是说自己不喜欢的,不能给别人?”
李萱心里一动,这孩子是在暗示什么?她刚要说话,朱允炆突然道:“皇祖母,哥哥昨天还用弹弓打了我的鸽子呢!”
吕氏立刻呵斥:“允炆!不许胡说!”
马皇后放下茶盏:“哦?英儿还会玩弹弓?”
朱雄英涨红了脸:“我没有!是允炆弟弟自己把鸽子放走,赖我!”
“你就有!”朱允炆跳起来,“我看见你拿弹弓了!”
两个孩子吵得不可开交,李萱注意到,吕氏悄悄掐了朱允炆一把,孩子立刻哭起来:“皇祖母,哥哥欺负我……”
马皇后的脸色沉下来:“朱雄英,你身为嫡长孙,怎么能欺负弟弟?”
李萱刚要辩解,朱雄英突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往桌上一摔:“我没有!是他想用这个打我!”
那是个用铁做的弹弓,比寻常的重一倍,弹槽里还卡着颗铅弹。李萱的心跳漏了一拍——和第九次轮回里伤了朱雄英眼睛的那把,一模一样。
吕氏的脸瞬间白了,扑通跪在地上:“皇后娘娘,这不是允炆的……”
“不是他的,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李萱拿起弹弓,掂了掂重量,“这玩意儿打在人身上,可不是闹着玩的。英儿,你从哪捡到的?”
朱雄英指着朱允炆:“是他藏在假山后面的!我看见他偷偷练了好几天!”
马皇后看着那把弹弓,又看了看吕氏,突然笑了:“好得很,真是好得很。”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说不出的寒意,“吕氏,你教得好儿子!”
吕氏哭得说不出话,朱允炆也吓坏了,躲在母亲身后发抖。李萱知道,这一下,吕氏想翻身难了——马皇后最恨旁人动朱雄英,那是朱元璋的心头肉。
离开坤宁宫时,朱雄英拉着李萱的衣角:“皇祖母,我是不是闯祸了?”
李萱蹲下身,擦掉他脸上的泪:“没有,英儿做得对。以后再看到危险的东西,一定要告诉皇祖母,知道吗?”她看着孩子认真点头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这一世,她一定要护住他。
回到寝殿,朱元璋正在等她。他手里拿着那枚烧过的玉佩,玉面虽有焦痕,裂痕却更清晰了。“这玉佩,你打算怎么办?”
“臣妾不敢要了,”李萱垂着眼,“惹了这么多事……”
“朕赏的东西,谁敢不要?”朱元璋将玉佩塞进她手里,“拿着。再有人敢动你,朕诛他九族。”
李萱握紧玉佩,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她知道,朱元璋的宠爱是毒药,可她必须喝下去——只有拿到完整的双鱼玉佩,才能离开这个该死的轮回。
夜里,李萱对着铜镜,将玉佩系在脖子上,贴在胸口。玉面的裂痕正好对着心脏的位置,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她想起母亲的话:“双鱼玉佩能定时空,却需要至纯之血催动。”
至纯之血……李萱看着指尖的银簪,突然笑了。这宫墙里最不缺的,就是血。
窗外的月光爬上铜镜,映出她眼底的决绝。马皇后、郭宁妃、吕氏……所有挡路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这一次,她不仅要活下去,还要带着朱雄英,一起走出这无边无际的宫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