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醉川是被一阵刺骨的寒意冻醒的。
他喉间腥甜翻涌,意识回笼时首先触到小九掌心的温度——那双手正死死攥着他的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两人背靠背抵在不知何处的断墙上,黑雾像活物般在四周翻涌,每一缕擦过皮肤都像被尖针刺入,连血液都在往体外渗。
\"醉川!\"老城隍的声音在识海炸响,\"快醒醒!
那黑雾是吸魂瘴,专抽活人气运!
你手腕上的城隍印呢?
快用纯阳之力镇住!\"
陆醉川猛地抬头,眼前黑雾中果然浮着几缕血丝,正是他流失的生气。
再看小九,盲眼上的纱巾已被冷汗浸透,苍白的脸几乎透明,可她仍在颤抖着摸向腰间的判官笔——那是无眼判官的信物,笔杆缠着褪色的红绳,是他上月在城隍庙前的旧物摊替她寻来的。
\"别...别管我。\"小九虽不能言,却用唇形拼命比划,另一只手死死按住他欲抬的胳膊。
陆醉川喉结滚动。
三天前在破庙,这丫头为替他挡下诡婆的索命钉,硬接了那鬼物七根骨钉。
此刻她的命灯在黑雾里忽明忽暗,他若再犹豫,两人都得交代在这儿。
\"老城隍,古籍里说的纯阳破阴,可行?\"他咬着牙调动体内城隍之力,可往常运转如流的《九坛醉天诀》此刻像被灌了铅,第七坛\"祭活人\"的血字在识海翻涌,烫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那是绝境时的后手!\"老城隍急得声音发颤,\"先试试你怀里的酒!
城隍之力需酒引,你腰间那坛二十年女儿红还剩半坛!\"
陆醉川如遭雷击。
他猛地扯下腰间酒坛,泥封碎裂的瞬间,醇厚的酒香撞开黑雾,在两人周围荡开一圈金光。
这是他每月初一去城外酒坊替掌柜取的陈酿,原打算攒够十坛换套新柜台——此刻却成了救命的引子。
\"小九!\"他反手将酒坛塞给盲女,\"用判官笔蘸酒画地!
画'安魂'符文!\"
小九虽盲,却早将百种符文刻进骨血。
她指尖蘸着酒液触地的刹那,笔锋在青石板上划出银亮轨迹,每一笔都像有活物在游走。
黑雾触到符文边缘便发出嘶鸣,退开半尺。
陆醉川趁机咬破指尖,血珠滴在城隍印上,青铜印瞬间腾起赤焰。
\"观生死,断因果!\"他低吼一声,纯阳之火从印中喷薄而出。
那火不是红的,是金中透紫的城隍焰,所过之处黑雾如冰雪消融,露出下方青灰色的石砖——竟是他们三天前闯入的明代城隍庙地宫!
\"怎么可能?\"神秘人的声音突然变了调。
黑雾中那道影子终于显形:是个穿墨绿长袍的男人,面容被骨珠串成的面具遮住,手腕上的骨珠正疯狂吸收着飘散的生气,\"我用吸魂瘴困了三拨寻城隍传承的,你们...你们不过是市井跑堂和盲女!\"
\"市井跑堂?\"陆醉川抹了把嘴角的血,酒劲上涌让他眼底泛起醉意,\"爷可是醉了能审鬼的城隍。\"
他手腕翻转,城隍印化作一道金芒直取神秘人咽喉。
神秘人慌忙抬臂,骨珠串相撞发出刺耳的脆响,竟生生接住了那道金芒。
可就在接触的刹那,骨珠表面裂开蛛网状的细纹——纯阳之力正顺着裂痕往里钻。
\"啊!\"神秘人惨叫着后退,面具下渗出黑血,\"你...你竟能催动完整的城隍印?\"
\"完整?\"陆醉川突然笑了。
他想起昨夜在城隍庙后巷,老城隍的残魂附在酒坛上对他说的话:\"那印不是你捡的,是它等了你十八年。\"此刻印上的纹路全部亮起,连他掌心都烙上了半枚金印,\"老子现在才知道,这破印根本没认过主——除了我。\"
话音未落,小九的判官笔突然发出清越的鸣响。
盲女的盲纱无风自动,露出下方泛着金光的眼睛——那不是凡人的眼睛,是能看穿阴阳的判官眼!
她抬手一画,空中浮现出\"判\"字金纹,正正印在神秘人胸口。
\"噗!\"神秘人喷出一口黑血,踉跄着撞在断墙上。
陆醉川趁机欺身而上,城隍印重重砸在他后心。
这一击用尽了他最后三分力气,只觉眼前发黑,连站都站不稳。
可神秘人却没倒下。
他仰起头,面具下的脸开始扭曲,皮肤像融化的蜡般剥落,露出下面白森森的骸骨。\"你以为赢了?\"骸骨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笑声,\"这地宫压着的是...是...\"
\"轰——\"
地底突然传来闷雷般的震动。
陆醉川踉跄着扶住墙,看见青石板上裂开蛛网状的缝隙,有暗红的血从缝里渗出来,带着浓重的腥气。
小九的判官笔突然剧烈震颤,她一把抓住陆醉川的手腕,用指甲在他掌心划出两个字:\"尸山。\"
\"什么尸山?\"陆醉川刚开口,就听见更深处传来锁链崩断的脆响。
那声音像一把刀,生生劈开了他的醉意。
神秘人骸骨的笑容更盛了:\"等它醒了...你们连魂魄都得被做成灯油...\"
话音未落,他的骸骨突然化作漫天黑蝶,消失在血雾里。
陆醉川想追,却被小九死死拽住。
盲女的判官眼此刻泛着令人心悸的金光,她对着地宫深处的裂缝不停摇头——那里有什么东西,连无眼判官都不敢直视。
\"醉川。\"老城隍的声音从未如此严肃,\"快带小九走。
这地宫镇压的不是什么城隍遗迹...是当年李自成攻打京城时埋下的百万尸山。
那神秘人...是在给它解封印。\"
陆醉川的酒意彻底醒了。
他背起小九往地宫出口跑,可每跑一步,脚下的震动就更剧烈一分。
身后传来巨石滚落的轰鸣,他甚至听见了类似婴儿啼哭的声音——不,那不是婴儿,是无数冤魂在哭。
\"撑住。\"他咬着牙冲进甬道,\"等出去了,我请你喝最烈的烧刀子。\"
小九伏在他背上,手指轻轻勾住他的衣领。
她看不见,但能感觉到,地宫里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苏醒。
那东西的气息太浓了,浓得连判官眼都刺痛。
当两人跌跌撞撞冲出地宫时,天已经黑了。
陆醉川靠在庙门上喘气,抬头看见月亮被一团黑云遮住,像被泼了墨的玉盘。
更诡异的是,城外方向的天空泛着暗红,像有团火在地下烧。
\"那是什么?\"他喃喃自语。
小九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袖,指向城隍庙的影壁。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行血字,是用新鲜的血写的,还在往下滴:
\"第七坛,祭活人——该祭的,从来不是别人。\"
陆醉川的手不受控制地摸向城隍印。
这一次,印上的温度烫得惊人,像要把他的掌心烧穿。
他突然想起前晚老城隍说的话:\"《九坛醉天诀》第七坛,是要你用最珍视的东西祭...醉川,你可千万...\"
地底传来比之前更剧烈的震动,连城隍庙的瓦片都簌簌往下掉。
陆醉川猛地抱起小九往巷口跑,可跑了没几步又停住。
他回头望向地宫的方向,那里的黑云正在聚集,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有一双泛着绿光的眼睛,正缓缓睁开。
\"那是...那是...\"他喉咙发紧。
小九在他怀里写下:\"是尸王。\"
夜风卷着血腥气扑来,陆醉川闻到了,那是比吸魂瘴更阴毒的气息。
他突然想起神秘人说的\"主人\",想起地宫里那些血字,想起老城隍欲言又止的神情——原来他们闯的不是什么遗迹,是个局。
一个要把他和小九,甚至整个城,都推进去的局。
而现在,这个局,开始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