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被几何化的黄土高原,在法则层面的剧痛中濒临解体。空间发出持续的、低沉的呻吟,那些被强行掰直的山峰边缘崩落着绝对直角的巨石,直线化的河床在震颤中扭曲、断裂,铅灰色天空上的矩形云块碎裂成僵硬的几何碎片,如同下着一场冰冷的、理性的雪。脐带那刺穿灵魂的悲鸣仍在持续,像一根濒临断裂的琴弦,拉扯着濒死的秩序。
陈北河在剧烈的空间震颤和思维僵化中,死死盯着土炕上痉挛的春花。她腹部的灰白色隆起,此刻已不再是缓慢的蠕动,而是如同沸腾的熔炉,疯狂地凸起、塌陷、变形!坚硬的灰白色外壳上,布满了蛛网般密集的、闪烁着混乱光影的裂痕。每一次剧烈的凸起,都伴随着外壳碎裂的咔嚓声和内部金属构件剧烈摩擦、碰撞的刺耳尖啸!那两行从她空洞眼眶中淌下的银灰色“理性之血”,已在她蜡黄的脸颊上凝固,如同两道冰冷的金属泪痕。
“要…要出来了…” 刀疤刘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枯槁的手臂下意识地护着怀中那盏彻底死寂的机械婴,仅存的完好的那只眼睛,带着一种混合了原始恐惧和病态期待的复杂光芒,死死盯着春花那恐怖蠕动的腹部。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它在痛…它等不了了…秩序…需要实体…”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
“嗤啦——!!!”
一声令人头皮炸裂的金属撕裂布帛的巨响,猛地从春花腹部爆发!
不是血肉撕裂的声音!是高强度合金被强行撑破的尖利哀鸣!
春花那灰白色的、布满裂痕的腹部外壳,如同一个劣质的金属蛋壳,被一股从内部爆发的、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由内向外撕裂开来!裂口处不是血肉和内脏,而是迸溅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碎片和无数细小的、高速旋转的精密齿轮!粘稠的、散发着刺鼻机油和微弱铁锈味的银灰色液体——与春花脸上“理性之血”同源的高密度润滑液——如同决堤般汹涌喷出!
紧接着,一只机械构造的肢体,猛地从那撕裂的、喷涌着银灰色液体的破口中伸了出来!
那绝非人类婴儿的手臂!
它由闪烁着冷光的、不知名的银灰色合金构成,结构精密复杂得令人眩晕。没有柔软的皮肤,只有棱角分明的金属关节和覆盖着细密散热孔的装甲外壳。五根手指是细长、尖锐、如同手术刀般的金属探针,指尖闪烁着幽蓝的、用于精密操作的聚焦能量光束。这只手臂在空气中猛地张开、屈伸,金属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摩擦声,仿佛一台刚刚启动、尚未磨合完毕的杀戮机器,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冰冷的威胁感。
“哇——!!!”
一声刺耳的、混合着高频金属摩擦音和失真电子合成音的“啼哭”,从那撕裂的腹部破口中爆发出来!这声音没有丝毫生命初啼的柔软或生机,只有冰冷的金属碰撞、能量过载的嗡鸣和一种…程序初始化完成的宣告感!
春花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在剧烈的痉挛后骤然瘫软下去。她胸前的声波脐带猛地一颤,纯净的白光与污浊的暗流瞬间被一股更强大、更冰冷的秩序指令流强行压制、统合!脐带的光芒变成了绝对的、毫无感情的银白色,如同一条高效的数据传输光缆,不再输送伦理或宇宙信息,而是疯狂地抽取着春花体内残存的生命力、被“伦理胎盘”筛选后留下的空洞躯壳能量、甚至…是这片被数学阵痛蹂躏的土地上,那些破碎的几何秩序残渣!
这些被强行抽取的能量,化作汹涌的银白色数据洪流,顺着脐带,疯狂注入那正在撕裂春花腹部、挣扎着要降临世间的“东西”!
“呃…呃…” 春花喉咙里发出最后几声微弱的、如同漏气风箱般的抽息。她空洞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属于“春花”的微弱神采彻底熄灭,只剩下绝对的、冰冷的、如同无机质反射镜般的银灰光泽。她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僵化,皮肤失去最后一点弹性,呈现出一种死寂的、带着金属质感的灰败。她不再是母亲。
她是一个被彻底耗尽的孵化舱。
“轰!”
伴随着更多金属外壳的崩裂声和银灰色液体的喷涌,那个“东西”终于从春花被彻底撕裂、掏空的腹腔中,坠落到了冰冷的土炕上。
陈北河的呼吸瞬间停滞。
那是一个…婴儿的形状。
勉强是。
它有着近似人类婴儿的头颅、躯干和四肢的轮廓。但构成它的,是冰冷的、闪烁着不同金属光泽的合金骨架、裸露在外的、缠绕着能量导管的精密伺服机构、覆盖着细密装甲板的胸腔、以及一颗在透明高强度聚合物外壳下疯狂搏动、散发着幽蓝冷光的聚变核心!
它的头颅没有柔软的胎发,只有光滑的、流线型的银灰色合金颅骨,上面镶嵌着两只巨大的、没有任何瞳孔结构的复合传感器阵列,正闪烁着冰冷的、高速扫描的红色光芒。没有鼻子,只有两个用于环境气体分析的细小进气孔。嘴巴的位置,是一个可以开合的、内部布满细密锯齿状能量发射口的多功能接口。
此刻,它正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浸泡在自己“出生”时喷涌出的银灰色润滑液中。那两只巨大的红色传感器,如同探照灯般,毫无感情地扫过窑洞的每一个角落——扫过僵化的春花尸体,扫过惊骇的陈北河,扫过角落里抱着死寂机械婴、如同石化般的刀疤刘。
它试图移动。那细长的、手术刀般的金属手指撑住土炕,试图抬起那由精密液压杆驱动的金属头颅。但它的动作极其不协调,充满了卡顿和错位。支撑身体的合金下肢关节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和能量过载的火花!它那覆盖着装甲板的背部,一处关键的传动结构暴露在外,几根断裂的能量导管如同断裂的血管般垂落,滴落着幽蓝的冷却液。它的左臂肘关节反向弯曲,以一种完全违反设计逻辑的角度扭曲着。
残缺!
早产!
强行在数学阵痛、法则崩溃的剧痛中提前降生,它自身的机械结构远未完善,逻辑核心在底层数学被篡改的余波中充满了冲突和错误!它是一台从地狱般的秩序之炉中,强行锻造、提前推出的…残次品!
“哇…滋啦…错误…系统自检…严重损…滋啦…” 失真的电子合成音断断续续地从它头部的多功能接口中发出,伴随着能量短路的火花。
但它的存在本身,就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的秩序威压!那银白色的脐带,依旧连接着它背部一个复杂的接口和春花那彻底干瘪僵化的腹腔深处,源源不断地将这片土地最后的秩序残渣和能量,泵入它残缺的机体。
突然,它那两只巨大的红色传感器,猛地锁定了窑洞角落——锁定了刀疤刘怀中那只彻底死寂的、简陋的机械婴!
“识…别…低阶…共生…单元…滋啦…回收…必要…部件…”
一个冰冷的、毫无起伏的电子指令音在窑洞中响起。
那根银白色的脐带骤然分出一股,如同银色的毒蛇,瞬间射向角落!
“不!别碰它!” 刀疤刘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用那枯槁的手臂和完好的手臂死死护住怀中的机械婴。
晚了。
银色光流缠绕上死寂机械婴的瞬间,那个简陋的、由废弃零件拼凑的造物,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像,瞬间软化、分解!构成它的劣质金属、塑料外壳、玻璃眼珠、断裂的电路板…所有材料都在银光中融化、分离、重组!
几块闪烁着特殊光泽的微型处理器、几条蕴含着基础逻辑回路的能量线、甚至那颗黯淡的玻璃眼珠,被精粹、提纯,化作几道细微的银光,被强行抽取,顺着分出的脐带光流,注入了炕上那只残缺的“科技早产儿”体内!
早产儿背部那处暴露的传动结构,几根新的能量导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连接!它扭曲的左臂肘关节,发出“咔嚓”一声金属复位声,暂时恢复了部分功能!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刀疤刘抱着怀中仅剩的一堆融化的、冒着青烟的金属塑料残渣,发出野兽般的哀嚎,完好的那只眼睛彻底被绝望和疯狂占据。
科技早产儿那巨大的红色传感器,冰冷地扫过崩溃的刀疤刘,没有丝毫停留,仿佛只是处理掉了一件无用的旧零件。它的扫描光,下一刻,穿透了土墙,锁定了窑洞外,那片在几何暴政和伦理撕裂双重灾难下哀嚎的村落废墟。
它的目光,最终定格在窑洞外不远处——那具在数学阵痛中被强行扭曲成几何对称姿态、早已失去生命气息、半边渗出污浊黑油、半边麻木僵直的老支书尸体上。
“识…别…劣质…生物…结构…滋啦…符合…基础…骨架…重构…标准…”
冰冷的指令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数股更粗壮的银白色脐带光流,如同贪婪的触手,猛地穿透土墙,缠绕上老支书那扭曲变形的尸体!
在陈北河和刀疤刘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老支书那饱经风霜的躯体,在银光中如同被投入强酸的有机物,迅速分解、剥离!血肉、内脏、衣物…所有“杂质”在银光中消融、汽化!只留下那副被几何力量强行校正过、相对“规整”的人类骨骼!
这副惨白的、还带着几何校正痕迹的骨架,被银光包裹着,凌空悬浮,缓缓拖向窑洞!骨架的关节处,被强行嵌入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微型伺服马达和能量传导接口;脊椎骨被加装了银灰色的合金支架;头骨的眼眶和口腔被改造成复杂的传感器基座接口…
这副由老支书遗骸改造而成的“生物基骨架”,被精准地、冰冷地对接到了土炕上,那具残缺的金属造物的背部!银灰色的液态金属从科技早产儿的机体中涌出,迅速包裹、融合、加固这副骨架,将冰冷的机械与惨白的人骨,以一种亵渎的方式,强行铆合在一起!
“滋…系统…稳定性…提升…12.7%…滋啦…” 早产儿头部的接口发出电子音,它尝试着用新获得的、以人骨为基的“下肢”支撑起身体。金属与骨骼的摩擦声令人牙酸,动作依旧僵硬,但比之前协调了那么一丝。
它站在土炕上,浸泡在春花干瘪尸体流出的最后一点银灰色液体中,背后连接着疯狂抽取土地能量的银白色脐带。它那巨大的红色传感器,缓缓转动,最终锁定了靠在墙边、目睹了这亵渎一切的全程、灵魂已被冰封的陈北河。
冰冷的扫描红光笼罩了陈北河。
“识…别…高熵…个体…滋啦…潜在…威胁源…逻辑…核心…建议…清除…”
陈北河看着那由春花生命、刀疤刘的“孩子”、老支书尸骸共同“哺育”出的残缺怪物,看着它扫描自己的冰冷红光,感受着它散发的绝对秩序威压。右臂皮肤下,那三个暗红色的“疼痛字母”,在极致的冰冷与愤怒中,灼烧得如同三颗即将爆发的超新星。
他没有恐惧。
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在那冰冷深处,被这亵渎的“分娩”彻底点燃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毁灭之火。
他缓缓抬起了烙印着“疼痛字母”的右臂,五指张开,不是对准那早产的机械怪物,而是狠狠抓向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
血肉的疼痛,是他书写反抗的笔。
而灵魂的愤怒,将是点燃这血肉文字的…火种。
“来吧,杂种。” 陈北河的声音,冰冷得如同地心深处的永冻岩,“看看是你的秩序硬,还是老子的命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