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毅很快收拾了情绪,端起桌上盛着粗茶的陶碗,对着钟懿郑重举起。
“钟兄弟,废话不多说!今日这青石关上下数万将士的性命,是你救回来的!这碗淡茶,老哥我代弟兄们,敬你!”
说罢,一饮而尽。
放下茶碗,赵毅抹了把嘴,眼神灼灼地盯着钟懿。
“不过,钟兄弟,光我老赵一个人谢你,太轻巧了!也显不出我青石关将士的心意!”
他霍然起身,便要朝外走。
“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把那些没事干的兔崽子都叫过来!让他们一个个地,都来给你磕头道谢!让他们都瞧瞧,咱们大渊的钟大人,是怎么救他们命的!”
钟懿闻言,大吃一惊,连忙起身拉住赵毅的胳膊:“赵将军,万万不可!”
他苦笑着摇头。
“如今北狄大军兵临城下,三王子拓跋烈虎视眈眈,大战一触即发。将士们正是养精蓄锐,稳定军心之时,怎可因此等小事分神?”
“再者,”钟懿目光诚恳,“鼎所为,乃分内之事。真正的功劳,还在于接下来的退敌大计。待到将军率领我大渊雄师,将北狄彻底逐出关外,打一个辉煌的胜仗,钟鼎自当坐在这里,任凭将军和弟兄们如何‘感激’,绝无二话!”
赵毅被钟懿一番话说得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指着钟懿,满脸的欣赏。
“好!好一个钟鼎!不骄不躁,深明大义!老子就喜欢你这脾气,对胃口!哈哈哈!”
他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虽然看似文弱,但其胸襟与胆识,远胜许多久经沙场之辈。
“说得对!等打跑了拓跋烈那小子,咱们再好好庆功!”赵毅重重一点头,眉宇间豪气干云。
就在此时,营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负责了望的斥候兵浑身是汗,踉跄着冲了进来,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报——!!”
斥候一进门,便单膝跪地,声音嘶哑而急切:
“启禀将军!关外……关外北狄大营,忽起异动!火把连天,似有大军集结!”
营帐内原本因斥候急报而骤然绷紧的气氛,随着赵毅那句粗豪的“他娘的”而略微一松,旋即又被他身上那股凛冽的杀气冻结。
赵毅脸色陡然一沉,狠狠啐了一口。
“他娘的!连顿安生饭都不让人吃!”
腰间长刀“锵”的一声已然出鞘半寸,刀尖在跳动的火光下闪着寒芒。
他蒲扇般的大手一挥,带着几名亲兵便如旋风般卷了出去,甲叶碰撞声在夜色中渐行渐远。
钟懿心头一紧,也想跟上去看看究竟,脚下刚动,却被方才那名报讯的斥候伸手拦住。
那斥候脸上还带着奔波的汗渍,语气却十分坚决。
“钟大人,张大人,城头风大,箭矢无眼,太过凶险。将军临行前特意交代,请二位先用饭,歇息片刻,万万不可涉险!”
他目光恳切,钟懿知道这是赵毅的一片好意,也是军中规矩。
此刻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即便上去了,除了添乱,怕也帮不上什么忙。
“知道了。”钟懿按捺下心中的焦躁,与张生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也罢,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赵毅这等百战宿将,总比他们有经验。
两人重新坐下,面对着那碗尚有余温的肉粥和几碟咸菜,一时都有些食不下咽。
外面的喊杀声、兵器碰撞声、以及将领的呼喝声隐隐约约传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亲兵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躬身道:“钟大人,张大人,饭菜可还合口?将军已击退了北狄的夜袭,只是城防事务繁忙,一时脱不开身。特命小的来请二位先去营帐歇息。”
钟懿与张生闻言,心中稍安。
在那亲兵的引领下,二人来到一顶还算整洁的营帐前。
亲兵掀开帐帘,脸上带着几分局促与歉意。
“钟大人,张大人,委屈二位了。关中条件简陋,这已是……嗯,咱们能腾出来的最好的帐篷了。将军本该亲自……”
钟懿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帐篷确实简陋,仅能容纳两张用木板临时搭起的窄榻,中间放着一张磨得发亮的破旧案几。风从帐篷的缝隙里钻进来,带着塞外的寒意,以及远处城墙上尚未完全平息的喧嚣。
“将士们平日都歇在何处?”钟懿忍不住问,他看到那些守城的士卒,一个个眼窝深陷,满面尘灰,显然是久未安眠。
那亲兵挠了挠头,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憨厚的笑容。
“说来也怪,钟大人您没来之前,北狄那些狗崽子隔三差五就想摸上城头搞偷袭,弟兄们连眼都不敢合实。”
“这几日,许是古兰老贼被擒的消息传了出去,他们倒是安分了不少,夜里不怎么折腾了。”
“弟兄们大多时候就在城墙垛口下,或者随便找个背风的窝棚里眯瞪一会儿,倒也能睡个囫囵觉。”
他语气轻松,仿佛能睡在城墙上已是莫大的恩赐。
钟懿心中五味杂陈,那份轻松背后,是何等的艰辛与危险。他挥了挥手。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们也乏了。”
亲兵应了声,转身欲走,却又顿住脚步,回过头来,对着钟懿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因长期啃食干粮而略显发黄的牙齿。
“钟大人,俺嘴笨,不会说啥好听的,但俺还是要谢谢您!上次跟北狄鞑子在关外对冲,俺胯下那马不知怎的崴了下蹄子,俺整个人差点儿就从马背上栽下去了!要不是您弄出来的那个……那个叫啥来着,哦对,马鞍子和马镫牢靠,俺这条小命,怕是真要马革裹尸,给阎王爷磕头请安去了!嘿嘿!”
他似乎想用这种粗犷的方式活跃一下气氛,自己先笑出了声。
只是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空洞。
钟懿嘴角艰难地牵动了一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能说什么?说那是历史的必然产物?还是说这只是他为了立功而抄袭的“小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