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别说了!回头我写奏折,定将二位的功劳一字不落地报上去!陛下自有封赏!”
他用力一挥手:“走走走!都进关!有什么话,喝了庆功酒再说!”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大渊京城。
一座雕梁画栋,极尽奢华的府邸内,灯火通明,丝竹悦耳。
暖阁之中,酒菜正酣。
几名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围坐一席,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一名身着青色暗纹绸衫,面白无须,眼神略显阴鸷的男子放下象牙箸,用锦帕擦了擦嘴角,慢条斯理地开口。
“算算时日,钟鼎那小子和张生匹夫,离京也有些日子了。至今杳无音信,想来……是凶多吉少了罢。”
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眼中闪过一抹快意。
坐在他对面,一个面容方正,神色间带着几分坚毅,目光却时不时闪烁不定的男子端起酒杯,呷了一口,沉吟着接话。
“朔方城于德年已传来密信,言称北狄大军压境,城中已然易帜。钟鼎此去,若是先至朔方……哼,怕是早已成了于将军的瓮中之鳖,自投罗网了。”
此言一出,席间另外几人顿时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
“哈哈哈,王大人所言极是!于德年此人虽反复无常,但审时度势的本事还是有的!”
“那钟鼎不过一黄口小儿,仗着陛下几分青睐,便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插手青州之事,当真可笑!”
“只要钟鼎一除,我等的心腹之患,便算是去了一大半啊!”
青石关内,夜色如墨,却挡不住那股死里逃生后的亢奋与骚动。
赵毅大步流星,引着钟懿和张生穿过满是疲惫守军的甬道,直奔一处相对宽敞的营房。
这里临时辟作了将士们轮番用饭的所在,此刻虽已过了饭点,却依旧灯火摇曳,人影憧憧。
“将军回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原本略显嘈杂的营房骤然一静。
数十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齐刷刷地望了过来。当看清赵毅身旁那两位略显风尘仆仆,却气度不凡的身影时,所有在场的将士“呼啦”一下,尽皆起立,甲叶碰撞之声铿锵作响。
他们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敬佩与感激,聚焦在钟懿和张生身上。
“这位,便是钟鼎钟大人!还有这位,是张生张大人!”赵毅洪亮的嗓门在营房内回荡,“正是他们,不仅给我们带来了救命的粮草,还将那北狄伪相古兰生擒活捉!”
“轰——”
人群中爆发出低低的惊叹与议论。
“原来他就是钟大人!看着这般年轻!”
“神人啊!朔方城一战,竟然把古兰老贼都给绑来了!”
“我等有救了!有粮了!”
一名满脸虬髯的老卒,激动地涨红了脸,对着钟懿和张生重重一抱拳。
“钟大人,张大人,大恩不言谢!若非二位,我等怕是真要饿着肚子跟北狄鞑子拼命了!”
“是啊是啊!钟大人智勇双全,我等佩服!”
一时间,赞誉之声此起彼伏。
张生一张老脸又有些挂不住,连连摆手,而钟懿则面色平静,只是对着众人团团一揖。
赵毅见状,更是得意,蒲扇般的大手在钟懿肩上重重一拍,哈哈大笑。
“钟兄弟,你这下可是一战扬名天下知了!原本老哥我还琢磨着,这青石关怕是守不住,咱们得怎么多拖住北狄几日,好多给朝廷争取些时间。现在嘛……”
他咧嘴一笑,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老子有办法炮制那帮狗娘养的北狄崽子了!”
钟懿眉梢微挑,透出几分兴趣。
“哦?赵将军有何妙计?”
“来来来,坐下说,坐下说!”赵毅拉着二人到一张还算干净的案几旁坐下,亲兵早已端上了热腾腾的肉粥和几碟咸菜。
虽是简陋,却在这断粮边缘的关隘中,已是难得的盛宴。
赵毅先咕咚咕咚灌下半碗肉粥,抹了把嘴,这才压低了声音,眼中精光四射。
“钟兄弟,你有所不知。此次领兵围困我青石关的,乃是北狄最为骁勇善战的三王子拓跋烈。此人号称‘北狄第一勇士’,悍不畏死,极难对付。”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不过嘛,他再勇猛,也怕军心动摇!明日阵前,我便将那古兰老贼拖出去,当着他数万大军的面……嘿嘿,他北狄丞相都成了我大渊的阶下囚,我看他那些兵卒,还有几分战意!”
此计不可谓不毒!
古兰乃北狄文臣之首,在军中亦有威望。
若被当众羞辱,对北狄军心士气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
赵毅越说越是兴奋,又转向钟懿,脸上堆满了真挚的感激。
“还有,钟兄弟,你送来的那‘马蹄铁三件套’,真是神物啊!前几日与拓跋烈那小子对冲,我麾下骑兵换上之后,战马冲刺更稳,转向也更灵便,连马蹄的损伤都少了许多!弟兄们都说,比以往对阵北狄骑兵,轻松了不少!”
他一拍大腿,声音都有些发颤。
“可以说,钟兄弟你这三件不起眼的小东西,间接救了我麾下几百上千条好汉的性命啊!”
钟懿连忙摆手,神色郑重。
“赵将军言重了。鼎不过是拾人牙慧,略尽绵薄之力罢了。真正浴血奋战,力挽狂澜的,还是将军与诸位将士。若无你们死守青石关,纵有再多奇技淫巧,也是无用。”
他这番话发自肺腑。
作为现代历史系的学生,他深知技术在战争中的作用,但也更明白,决定战争走向的,终究是人。
“哎!”赵毅重重叹了口气,脸上笑容收敛,多了几分沉重与后怕。
“钟兄弟,你还是太谦虚了!你是不知道,以往我等与北狄铁骑对阵,每一次,都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将他们击退!每一次,都有多少好兄弟回不来……”
他说着,眼圈微微泛红,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沙哑。
军中汉子,轻易不流露感情,但此刻,他是真的情难自已。
钟懿默然。
他虽在朔方城经历了生死,甚至亲手策划了一场惊天逆转,但对于这种大规模、长时间的边疆血战,依旧缺乏最直观的感受。
赵毅此刻流露出的沉痛,以及那份发自内心的感激,如同重锤一般,敲击着他的心房。
原来,战争的残酷,远不止史书上那冰冷的伤亡数字。
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破碎的家庭。
他前世钻研史书,分析历代王朝兴衰,点评将帅功过,何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战争”二字的分量。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那些所谓的“历史知识”,在赵毅这等百战余生的宿将面前,显得如此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