砺兵谷的“洞房”内,红烛将熄未熄,烛泪在石桌上堆叠如血。拓跋明月指尖点着李长天胸膛的冰冷触感犹在,那句“时间不多了”如同淬毒的冰锥,扎进李长天心底。汴梁的离间暗箭、羌人王庭可能的背叛、赵铁柱必然的疯狂反扑…所有压力,在她轻描淡写的话语中被瞬间引爆!
李长天眼中幽蓝的火焰猛地一跳,随即被更深的冰寒覆盖。他没有后退,反而迎着拓跋明月那带着审视与逼迫的琥珀色眼眸,声音低沉如磨刀石:
“根基…北疆王…”他咀嚼着这几个字,嘴角扯出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公主以为,这砺兵谷的血,还不够深?不够厚?”
“血,是浇灌根基的养分,却成不了根基本身。”拓跋明月收回手,优雅地拢了拢嫁衣的袖口,仿佛刚才那充满压迫感的动作从未发生,“你需要城池,需要人口,需要粮道,需要让那些被赵铁柱压榨的北疆军民看到希望,看到投奔你能活得更好!而不是仅仅能死得更壮烈!”
她踱步到洞口,望着谷内森严的警戒和远处校场上隐约可见的蜂窝弩轮廓:“蜂窝弩是锋利的牙,能撕碎敌人,却喂不饱肚子,养不活人。困守山谷,终是死路。向东,”她猛地指向地图上一个标记,“拿下朔方城!扼住黑水河渡口,控扼北疆粮道!那里守军不多,赵铁柱主力被江南那把火牵制,正是良机!有了朔方,进可图谋幽州,退可依仗大河,收拢流民,屯田养兵,才算有了根基!”
她转过身,目光灼灼:“本公主的‘嫁妆’车队,已在路上。里面不仅有拓木牛筋,还有足够的盐铁、布匹、药材!足够你武装一支五千人的精锐!本公主的身份,可以替你暂时压住王庭的杂音。但机会…稍纵即逝!是继续在这里当个悲壮的困兽,还是走出去,成为真正的北疆之主?李长天,该你…落子了!”
赤裸裸的战略指引!精准的目标!丰厚的条件!拓跋明月不仅带来了压力,更带来了破局的钥匙!她要将李长天这把凶刃,精准地刺向赵铁柱最薄弱的软肋——朔方城!
李长天沉默着。他走到简陋的石桌前,手指划过地图上朔方城的位置。那里地势险要,控扼黑水河,是北疆腹心通往草原和中原的咽喉之一。若得朔方,确实如拓跋明月所言,进可攻,退可守!砺兵谷这支在血火中淬炼出的狼军,需要一个更大的舞台!
“朔方…”李长天缓缓吐出两个字,眼中决断之色一闪而过,“好!这步棋,我下了!”
* * *
羌人王庭,金顶大帐。
气氛不复往日的肃穆,空气中弥漫着美酒、烤肉的香气和一种躁动的喧嚣。一场由几位实权长老发起的“庆贺明月公主大婚”的夜宴正在进行,名义上是庆祝,实则是试探与角力的舞台。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一位须发皆白、醉眼朦胧的长老(拓跋浑,拓跋明月的叔父,素来对这位强势的侄女不满)端着金碗,摇摇晃晃地走到大帐中央,对着主位空悬的狼皮宝座(象征王汗)嚷道:“公主远嫁…是…是我王庭大喜!可…可那李长天,不过一丧家之犬!公主…公主下嫁,已是屈尊!如今…那‘蜂窝弩’…这…这等神兵利器…岂能落于外人之手?该…该当迎回王庭!由我族勇士执掌!方…方不负天赐神物!”
此言一出,喧闹的帐内顿时安静了几分。不少部落首领眼中都流露出贪婪和认同的光芒。蜂窝弩的威名,早已随着王霸的惨败传遍草原。谁不渴望掌握这等利器?
“浑叔醉了!”拓跋明月的心腹、疤脸首领拓跋烈猛地站起身,厉声喝道,“公主与李狼帅联姻,是为王庭大计!‘蜂窝’在李狼帅手中,便是王庭之刀!何来外人之说?!”
“刀?”拓跋浑打了个酒嗝,斜睨着拓跋烈,阴阳怪气道,“刀是好刀…可刀柄…握在谁手里?别…别到时候,刀锋没砍向敌人,反倒…割伤了自己人!”
“浑长老慎言!”另一位支持拓跋明月的将领也站了起来,怒目而视。
“慎言?老子说错了吗?”拓跋浑借着酒劲,声音更大,“你们看看!公主才嫁过去几天?那李长天就敢让公主屈尊住在那穷山沟的石头洞里!连个像样的金帐都没有!这分明是…是轻慢我王庭!更…更别说那‘蜂窝’的制造之法,藏着掖着,连公主都摸不着门道!这…这算哪门子盟友?!”
他的话极具煽动性,顿时引起一些部落首领的窃窃私语和不满的眼神。对李长天“吝啬”技术的不满,对公主“受委屈”的愤懑,以及对神兵利器的贪婪,交织在一起。
就在这时,帐帘被掀开,一名风尘仆仆的侍卫快步走到拓跋烈身边,低声耳语几句,递上一个密封的铜管。拓跋烈脸色微变,迅速查看,随即眼神变得锐利如刀!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帐内一个角落——那里坐着一位一直沉默饮酒、眼神闪烁的长老(拓跋兀术)。
“兀术长老!”拓跋烈的声音如同惊雷,压过所有喧嚣,“昨夜子时,你帐中接待的…可是从南边来的‘皮货商人’?那商人送上的…恐怕不是皮货,而是汴梁童贯秘使带来的…黄金万两、玉璧十双、外加…割让河套三州草场的密约吧?!”
轰!
如同炸雷在帐内响起!所有喧嚣瞬间死寂!无数道震惊、愤怒、猜疑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拓跋兀术身上!
拓跋兀术手中的金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酒液四溅!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猛地站起身,指着拓跋烈:“你…你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拓跋烈冷笑一声,举起手中的密报,“公主早有防备!秘使一行七人,三人已被我枭首!头颅在此!剩下的,连同密约、礼单,人赃并获!兀术长老,要不要…当众验验?!”他猛地一挥手!
两名如狼似虎的亲卫立刻押着一个被捆成粽子、满脸血污的宋人打扮的俘虏进来,同时将一个沉甸甸的包裹和一卷明黄色的绢帛重重扔在大帐中央!包裹散开,露出里面金灿灿的元宝和温润的玉璧!绢帛展开,赫然是盖着大宋枢密院童贯印信的密约副本!
铁证如山!
“兀术!你这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竟敢勾结宋狗,出卖王庭!” “杀了他!” 帐内瞬间炸锅!支持拓跋明月的将领和部落首领们怒不可遏,纷纷拔刀!拓跋浑等心怀鬼胎者则面如死灰,噤若寒蝉!
拓跋兀术瘫倒在地,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拓跋烈环视群情激愤的众人,声如洪钟:“诸位都看到了!宋廷亡我之心不死!一面假意和亲,一面重金收买,行此卑劣离间之计!若非公主明察秋毫,洞察先机,我王庭恐已陷入内乱,自毁长城!”
他上前一步,一脚踩在那卷密约之上,厉声道:“公主与李狼帅联姻,乃天作之合!‘蜂窝’在北疆,便是悬在赵佶和赵铁柱头上的利剑!谁再敢质疑公主决策,妄图破坏盟约,觊觎‘蜂窝’,便是与宋狗同谋!便是王庭叛徒!下场…有如此贼!” 他猛地抽出腰刀,寒光一闪!
噗嗤!
拓跋兀术的人头滚落在地,鲜血喷溅在金色的地毯上,触目惊心!
整个金帐,死一般寂静!只有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拓跋烈收刀入鞘,冰冷的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尤其是面如土色的拓跋浑:“奉公主密令!兀术通敌,罪证确凿,立斩不赦!其部族,由王庭暂代管辖!其余人等,若再有异心…”他冷哼一声,杀气凛然,“休怪王庭律法无情!这庆宴…到此为止!都散了!”
一场由宋廷离间引发的王庭风波,在拓跋明月雷霆手段的震慑下,以拓跋兀术人头落地、其部族被吞并的结局暂时平息。但拓跋烈心中清楚,裂痕已经产生,贪婪的种子一旦埋下,只待时机便会再次萌芽。他望向砺兵谷的方向,心中默念:公主,王庭这头…暂时压住了。您那边…务必尽快打下朔方!唯有实打实的胜利和地盘,才能堵住所有贪婪的嘴!
* * *
砺兵谷,作战岩洞。
气氛凝重如铁。李长天、陈墨、韩章、王石头、以及几名核心战将围在地图前。拓跋明月并未参与,她以“旅途劳顿”为由留在了“洞房”,但所有人都知道,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正透过无形的丝线,注视着这里的一切。
“朔方城!”李长天的手指重重敲在地图上,“城墙高两丈五,砖石包砌。守将呼延灼,赵铁柱心腹,性如烈火,但谋略不足。守军一千五,其中三百是呼延灼的亲兵‘铁甲营’,装备精良。其余多为征召的郡兵,战力参差。城内粮草充足,因是转运枢纽,囤积不少军资。”
情报极其详尽,显然陈墨的夜枭营早已将朔方渗透成了筛子。
“狼帅,强攻恐难。”韩章独臂指着地图,“城墙坚固,强攻损失太大。而且赵铁柱虽被江南牵制,但距离朔方最近的‘飞虎营’骑兵,快马三日可至!一旦我们攻城受阻,被其内外夹击…”
“不能强攻。”李长天目光冷冽,“智取。”
“智取?”陈墨眼中精光一闪,“呼延灼此人,刚愎自用,尤恨羌人。上次王霸败退,他曾口出狂言,说若是他守砺兵谷,绝不会让‘羌狗’的驸马得逞…”
李长天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就让他…尝尝‘羌狗驸马’的厉害。”他看向拓跋烈(作为“特使”也列席会议),“拓跋将军,公主的‘嫁妆’车队,何时能到朔方城外指定地点?”
拓跋烈沉声道:“按行程,三日后黄昏,可抵黑水河西岸的‘老鸹渡’。”
“好!”李长天眼中幽蓝火焰升腾,“陈墨!”
“在!”
“立刻放出风声!就说…羌人公主的庞大嫁妆车队,满载金银财宝、盐铁布帛,将于三日后黄昏,途经老鸹渡,送往朔方城,为狼帅…贺新婚之喜!”他语带嘲讽,“风声要‘不经意’地传到呼延灼耳朵里!要让他相信,这是块送到嘴边的肥肉!”
“明白!”陈墨心领神会,这是要引蛇出洞!
“韩章!”
“在!”
“你率五百精锐,携五架蜂窝弩,提前一日,连夜潜行至老鸹渡东岸密林埋伏!车队抵达后,佯装护送,实为诱饵!待呼延灼出城劫掠,踏入伏击圈…给我用蜂窝弩…钉死他!”
“遵命!”韩章独眼中爆发出嗜血的光芒!
“王石头!”
“在!”
“你带两百人,携剩余蜂窝弩,趁朔方守军主力被诱出,城内空虚之时,由夜枭营死士引路,从城西废弃的‘水门’密道潜入!目标只有一个——夺城门!放吊桥!”
“得令!”王石头用力捶胸!
“其余人等,随我!”李长天环视众人,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伏杀呼延灼后,立刻转进朔方城下!城门一开,全军突击!天亮之前…我要在朔方城的城楼上…插上‘李’字旗!”
一场以联姻嫁妆为饵、以蜂窝弩为致命獠牙、志在必得的夺城之战,在拓跋明月带来的压力与机遇下,迅速部署完毕!砺兵谷的狼军,即将亮出獠牙,扑向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城池!北疆的格局,将因朔方易主而彻底改写!洞房内,红烛终于燃尽最后一滴蜡泪,陷入黑暗。而砺兵谷的杀伐之焰,却刚刚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