砺兵谷的“喜堂”——一处临时搭建、铺满猩红羌毯的巨大岩棚下,气氛诡异而凝重。没有喧天的锣鼓,没有喜庆的丝竹,只有呼啸的北风卷动红绸,猎猎作响。两侧肃立的砺兵谷战士和拓跋烈带来的羌人护卫,如同对峙的雕塑,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对方,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硝烟味。
李长天一身玄色劲装,外罩一件略显宽大的暗红锦袍(临时赶制),腰悬佩刀,站在岩棚中央。他面容冷峻,眼神深邃如寒潭,周身散发的气场与其说是新郎官,不如说是一柄出鞘半寸、寒芒毕露的凶刃。对面,拓跋明月身着繁复华丽的西羌王庭嫁衣,火红的锦缎上绣着狰狞的狼图腾,金线在昏暗光线下闪烁。她头戴镶嵌宝石的银冠,面覆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遮住了大半容颜,只露出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此刻,这双眸子正透过轻纱,平静而锐利地审视着李长天,带着洞悉一切的冷静和掌控全局的从容。没有新嫁娘的娇羞,只有王庭公主的威严与审视。
简陋的仪式由一名临时充当傧相的羌人萨满主持,用羌语和生硬的汉话念诵着古老的祝词。过程简短而压抑,如同走过场。当萨满宣布“礼成”,拓跋明月缓缓抬起手,声音清冽,穿透风声:
“李狼帅,礼已成,盟约已定。”她微微侧首,目光投向谷内匠作营的方向,“本公主远道而来,嫁妆丰厚。不知狼帅允诺的‘北疆之刃’,可曾铸成?可否…让本公主一观锋芒,以证此盟之诚?”
来了!核心的试探!
岩棚下瞬间落针可闻。砺兵谷众人心弦紧绷,拓跋烈眼神灼热。陈墨手心捏了一把汗,韩章独臂下意识按住了刀柄。
李长天面色不变,微微颔首:“公主想看,自无不可。”他声音沉稳,“王石头!”
“在!”王石头立刻出列。
“引路,请公主移步校场!”
校场设在谷内一片相对开阔的平地。此刻,场边早已肃立着砺兵谷最精锐的弩手队。场地中央,五架被擦拭得锃亮的蜂窝弩一字排开!三架是改进后的弓臂式(外观比之前更厚重),两架是经过“阉割”处理的扭力版(外观与弓臂式差别不大,只是绞盘结构略显复杂)。旁边堆放着特制的“蜂刺箭”。
“请公主观弩!”李长天抬手示意。
老鲁头亲自上前操作一架“阉割版”扭力弩,几名壮汉合力压下杠杆上弦,沉重的机括声令人心悸。
“放!”李长天令下。
嘣!嘣!嘣!
五架弩机同时爆发出沉闷的怒吼!二十余支“蜂刺箭”化作一片乌黑的死亡之云,带着凄厉的尖啸,狠狠扑向百步外竖立的、覆盖着缴获赵军重甲的木靶!
噗噗噗噗!
密集的穿透声令人牙酸!沉重的铁簇轻易撕裂了甲片!木屑纷飞!几具木靶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四分五裂!威力惊人!远超寻常强弩!
“好!”羌人护卫中有人忍不住喝彩。拓跋烈也微微动容,这威力,确实比上次王霸之战时更强了!
拓跋明月琥珀色的眼眸在轻纱后微微眯起。她看得极其专注,目光扫过弩机的每一个细节:弓臂的弧度、绞盘的结构、箭矢的轨迹…她缓步上前,走到一架弩机旁,伸出戴着薄纱手套的纤纤玉指,轻轻拂过冰冷的弩身,感受着那金属与硬木的质感。她的动作优雅而带着一种专业性的审视。
“果然…名不虚传。”拓跋明月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力道沉雄,覆盖如雨。狼帅麾下工匠,巧夺天工。” 她话锋一转,目光看向老鲁头,“这位想必就是鲁工师?不知…可否为本公主演示一番上弦?”
老鲁头心头一紧,脸上挤出恭敬的笑容:“公主殿下金尊玉贵,这粗笨活计,老汉来就行…” 他熟练地操作起杠杆。
拓跋明月却微微抬手:“无妨,本公主只是想看看,这杠杆…如何借力?” 她的目光紧紧锁定老鲁头操作绞盘杠杆的手势和绳索缠绕的方式。
老鲁头心中警铃大作,手上动作故意放缓了几分,力道也收了点,杠杆的行程似乎“恰好”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绳索的缠绕也显得有点“凌乱”。他一边操作一边“憨厚”地解释:“这玩意儿…全靠力气…老汉也是瞎琢磨…笨法子…”
拓跋明月静静看着,琥珀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光。她没再要求亲自上手,只是点了点头:“确是巧思。狼帅有如此神兵利器,何愁大仇不报?” 她转身,红裙在风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本公主有些乏了,狼帅,我们…入‘洞房’吧?” 最后一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玩味,目光透过轻纱,直刺李长天眼底。
* *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杭州湾。
夜色如墨,海风带着咸腥和湿冷。巨大的军粮码头灯火通明,如同匍匐在海岸的巨兽。数十艘满载稻米、麦豆的漕船紧密停泊,岸上粮仓林立,巡逻的官兵打着哈欠,篝火在风中摇曳。这里是赵铁柱北伐大军至关重要的粮秣中转站,囤积着足以供应数万大军一月的粮草!
距离码头数里外,一片礁石密布的隐蔽海湾。几条没有任何灯火、吃水极深的改装渔船如同幽灵般浮出水面。船头,陈伯钧一身黑色水袍,花白的头发被海风吹乱,独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他身后,是数十名同样装扮、眼神锐利如刀的水鬼,以及船上堆积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火油罐和引火物。
“都看清楚了?”陈伯钧声音沙哑低沉,指向灯火通明的码头,“粮仓!引火的干草堆!还有那些挨得近的漕船!火油罐子,给老子往要害砸!火把,往油上扔!得手之后,立刻从四号水道撤退!快!准!狠!要让这把火,烧红半边天!”
“是!龙王!”水鬼们低声应诺,眼中只有决绝。
渔船如同离弦之箭,借着夜色的掩护和熟悉的水道,悄无声息地滑向码头外围!岸上的巡逻队毫无察觉!
“动手!”陈伯钧一声低吼!
嗖!嗖!嗖!
数十个燃烧的火把被奋力掷向码头!与此同时,几十个沉重的火油罐如同黑色的流星,带着死亡的呼啸,狠狠砸向预定的粮仓、草堆和漕船!
轰!轰!轰!轰!
火油罐猛烈炸开!粘稠的黑油混合着火焰四处飞溅!瞬间点燃了干燥的粮包、引火的草堆、以及漕船的木质船舷!火势如同贪婪的巨兽,遇物即燃,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
“走水啦!!!”
“敌袭!是水匪!!”
凄厉的警报和惊恐的呼喊瞬间撕裂了码头的平静!巡逻的官兵乱作一团,试图救火,但火势在火油和风势的助长下已无法控制!烈焰冲天而起,将半边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滚滚浓烟遮蔽了星月!
混乱中,距离码头不远的一艘豪华商船船舱内。四海商行大掌柜沈万金猛地推开舷窗,肥胖的脸上满是惊骇!他本是秘密来此“视察”被扣生丝后续处理(实际是接收“失而复得”的货),却目睹了这惊天一幕!
“这…这…”沈万金看着那吞噬一切的恐怖烈焰,看着岸上如同没头苍蝇般的官兵,听着震天的哭喊和爆炸声(粮仓内囤积的豆类在高温下爆裂),浑身肥肉都在颤抖!他看到了!看到了那些在火光中如同鬼魅般一闪而逝、动作迅捷如电的黑影!看到了他们精准狠辣的投掷!看到了那绝非普通水匪所能拥有的组织性和破坏力!
“太湖…龙王…”沈万金口中喃喃,眼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撼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与恐惧。他之前只是耳闻,心存疑虑。如今亲眼所见,这“龙王”的实力,竟恐怖如斯!连赵铁柱重兵把守的军粮码头,都敢如此轻易地点燃!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水匪”了!这是…一股足以撼动江南格局的力量!一股…敢对赵铁柱真正亮剑的力量!
“快!开船!离开这里!”沈万金嘶哑着对吓呆的手下吼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需要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心中那杆秤,已彻底倾斜。这把烧红杭州湾的烈火,不仅焚毁了赵铁柱的军粮,更彻底点燃了沈万金心中对赵铁柱的绝望,以及对那神秘“龙王”背后力量的…巨大期望!
* * *
砺兵谷,“洞房”。
一处勉强收拾干净、铺着厚实皮毛的岩洞。红烛摇曳,映照着洞壁嶙峋的岩石,更添几分粗犷与诡异。没有合卺酒,没有红盖头。拓跋明月已摘下面纱,露出那张年轻、精致却带着草原风霜与惊人野性的脸庞。她坐在铺着红布的简陋石榻上,琥珀色的眼眸如同最剔透的冰晶,毫不避讳地直视着站在洞口的李长天。
李长天背对着她,望着洞外谷内跳跃的篝火和巡逻战士的身影,玄色身影在烛光下拉得很长。
“狼帅还在想你的蜂窝弩?”拓跋明月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玩味,“还是在想…如何应付明日可能到来的赵铁柱反扑?或者…江南那把火,烧得如何了?”
李长天身体微微一僵,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电:“公主的消息,很灵通。”
“彼此彼此。”拓跋明月嘴角微翘,“你的江南水军,动作也不慢。杭州湾那把火,烧得够旺,够狠。赵铁柱此刻…怕是已经气疯了。” 她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语气轻松。
“公主想说什么?”李长天声音低沉。
拓跋明月站起身,缓步走到李长天面前。她身形只到李长天下颌,但那通身的气场却带着强大的压迫感。“本公主想说,你李长天,确实是把好刀。够快,够狠,也…够聪明。”她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李长天的灵魂,“但再好的刀,也需要握刀的手,需要磨刀石,更需要…不被锈蚀的环境。”
她顿了顿,声音转冷:“汴梁那位道君皇帝(宋徽宗赵佶),可没闲着。申饬赵铁柱的旨意已经发出,更阴险的是…童贯的秘使,带着重金厚礼,此刻恐怕已到了我王庭几位叔伯的帐中。” 她眼中闪过一丝嘲弄,“离间,分化,借刀杀人…这些手段,本公主见得多了。”
李长天瞳孔微缩。赵佶的暗手,比他预想的更快!也更阴毒!
“公主告诉我这些,意欲何为?”李长天声音依旧平稳。
“意欲何为?”拓跋明月轻笑一声,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在李长天坚实的胸膛上,动作暧昧,眼神却冰冷如刀,“告诉你,你的时间…不多了。王庭内部,并非铁板一块。那些被宋廷重金收买的蠢货,随时可能在你背后捅刀子。赵铁柱的反扑,会比上次更疯狂。砺兵谷…能撑多久?”
她凑近一步,带着异域香气的呼吸几乎喷在李长天脸上:“本公主的嫁妆,足够你武装一支大军。本公主的身份,能替你挡住王庭内部的暗箭。但前提是…” 她一字一句,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你必须尽快…成为真正的‘北疆王’!用你的蜂窝弩,用你的刀,在北疆打下一块足够大、足够稳的根基!让那些蠢蠢欲动的豺狼看清楚,投靠我拓跋明月,才是他们唯一的活路!而不是在这里,和赵铁柱这条疯狗…无休止地撕咬!”
洞房花烛,没有柔情蜜意,只有赤裸裸的利益交换与冷酷的战略逼迫!拓跋明月用情报和压力,再次将锋利的刀刃,架在了李长天的脖子上,逼他加速扩张!洞外的篝火在风中明灭,映照着洞内这对“新人”冰冷对峙的身影。江南的冲天烈焰与北疆的暗流杀机,在这一刻,通过这场血色联姻,被彻底点燃!风暴,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