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薄雾未散,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破了西峰府的寂静。
唐杰快步穿过庭院,径直进入将军府书房,将急信呈到陈杨舟面前。
她利落地拆开信件,目光迅速扫过纸面。
信中详述了与九日军合作的细节,包括在“南夏”之外另建“九龙联军”的构想,以及对方统帅琢磨不透的态度。
信末,谢执烽笔锋凝重:
“……北渊似有异动,边关斥候频见大队人马调动迹象。九日亦言,寒冬将至。”
大战要开始了。
陈杨舟捏着信纸,指尖微微发凉。
该来的,终究会来。
她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唐杰,“击鼓,鸣笛。所有校尉以上将领,即刻到校场点将台集合!”
咚——咚——
沉闷且威严的聚将鼓声,一声接着一声,隆隆地传遍了整个西峰府驻军大营。
方才还弥漫着薄雾与晨练呼喝声的营地,瞬间被一种肃杀凝重的气氛笼罩。
将士们下意识地停下动作,齐齐望向鼓声传来的方向。
……
点将台下,黑压压站满了白龙军各级将领。
甲胄铿锵,面容肃穆,无人交头接耳,只有猎猎旌旗在风中作响。
陈杨舟一身白色将服,持枪立于高台之上。
她没有立刻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兵,她的将。
良久,她开口,声音并不激昂,却清晰得足以让最后排的人也听得真切。
“弟兄们。”
只三个字,台下所有头颅不约而同地昂得更高。
“安稳日子,到头了,一场大战即将开始。”
“我们这些年练兵、筑墙、屯粮,为的是什么?不是偏安一隅,不是苟且偷生!”
“为的是有朝一日,能把那群掠我土地、杀我同胞的豺狼,狠狠地打回去!为的是我们身后的父母妻儿,能踏踏实实睡个安稳觉!”
“我知道,有人怕。怕死,怕离乡,怕这一去就回不来。”
她的目光掠过几张犹带稚气的脸庞。
“我也怕。我怕带出去的兄弟,不能全须全尾地带回来。我怕愧对把儿子、丈夫托付给咱们的父老乡亲!”
台下寂静无声,只有越发粗重的呼吸。
“但是——”
陈杨舟声调一扬,手中长枪猛然举起,枪尖向天。
“我更怕,我们今日退了,明日我们的子孙就要跪着活!”
说着,她将长枪重重一顿,扬起一片尘土。
“此去,前路艰险,生死难料。我陈杨舟,无法许诺各位封侯拜将、衣锦还乡。但我在此立誓:冲锋,我必在最前!撤退,我定为最后!”
“我陈杨舟的命是命,你们的命也是命!要死,咱们死一块!要活,就一起打出个太平盛世!”
“告诉我!”她声嘶力竭,目光灼灼如火。
“你们,敢不敢随我赴死?!敢不敢随我,把北渊铁骑的嚣张气焰,彻底踩进泥里?!”
“敢!!!”
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西峰府上空。
台下将士,无论老少,个个面目涨红,青筋暴起,眼中燃烧着熊熊战意与毫无保留的信赖。
这一幕,恰好被闻讯前来正式辞行的曹瑞与苏烈看在眼里。
他们站在点将台边缘的辕门外,没有靠近。
陈杨舟说“要死一起死”的时候,苏烈毫不怀疑她的真诚。
因为他看到,台下每一个士兵看她的眼神,那不是下级对上级的敬畏,而是一种……近乎信仰的炽热。
曹瑞立在苏烈身侧,脸上仍挂着那抹温和的浅笑,目光却微微眯起。
他看到的不是士气,而是一种可怕的东西——一种超越利益、甚至超越生死的凝聚力!
这女将寥寥数语,竟能将数千人的意志拧成一股,这比他预想的更为惊人。
尤其当他瞥见身旁苏烈那失神的表情与握紧的双拳时,心底那根弦绷得愈紧。
鼓舞士气已毕,陈杨舟迅速下达一连串指令。
将领们领命而去,整座军营如机械般运转起来,繁忙却有序。
处理完军务,陈杨舟这才注意到辕门外的两人,大步走了过来。
“曹大人,苏将军。”她抱拳行礼,神色已恢复平日的沉稳,“军情紧急,多有怠慢。二位可是来辞行的?”
曹瑞拱手还礼,笑意温和:“陈将军言重了。今日得见白龙军整肃之貌,听闻将士激昂之气,方知盛名不虚。我二人使命已毕,这便返回平南向太后娘娘复命。”
苏烈也随之抱拳。
“二位一路顺风。”陈杨舟点点头,刚想再说两句,目光忽被营栅旁的一幕牵去。
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老婆婆,挎着个旧竹篮,拄着拐杖,正蹒跚着朝军营方向走来。
一个年轻哨兵拦住了她,正在低声询问。
陈杨舟对曹、苏二人说了声“稍候”,便转身走了过去。
曹瑞和苏烈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想看看究竟。
“老人家,这里是军营,不能随便进来。”
年轻的哨兵语气尽量缓和。
“军爷,我、我不是坏人……”老婆婆有些无措地攥紧篮子,“天儿冷了,我……我做了些鞋垫,想给兵娃们垫垫脚……”
陈杨舟走到近前,哨兵立即行礼:“将军!”
老婆婆听见“将军”二字,身子微微一颤,连忙把竹篮上的粗布掀开了一角。
里面整整齐齐摞着几十双手工纳的千层底鞋垫,针脚细密扎实,布料虽有些是旧衣改的,却看得出做得十分用心。
“将、将军……”老婆婆声音微微发颤,“我老了,做不了别的……这些鞋垫,天冷垫着,脚能暖和些…给娃娃们分分,别嫌弃……”
她说着,把竹篮又往前递了递。
陈杨舟连忙伸手接住竹篮。
“老人家,”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替将士们谢谢您。”
她把竹篮递给身后的唐杰,吩咐道:“拿去分给各营弟兄。让大家知道这份心意,都记着咱们究竟为谁而战。”
“是!”唐杰双手接过。
老婆婆不住点头,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喃喃道:“好,好……娃子们都要好好的,都要回来啊……”
陈杨舟温声应了几句,吩咐哨兵小心送老人离开。
待那佝偻的背影渐远,她才轻轻吁了口气,转身重新看向曹瑞与苏烈。
而此刻,曹瑞和苏烈的反应,截然不同。
苏烈彻底怔在了原地。
他带兵多年,何曾见过百姓主动为军队准备东西,还是这般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实在心意?
在南夏,军队与百姓,更多是征与被征,取与被取的关系。
他甚至能想象到,白龙军士兵拿到这双鞋垫时,会是怎样的心情。
另一侧,曹瑞脸上的笑容第一次有些维持不住,眼底的冷意几乎要溢出来。
这几十双粗布鞋垫所承载的分量,比方才陈杨舟那番激昂的陈词更让他心惊。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白龙军在这西峰府,已经深深扎根于民心。
百姓把他们当自己人,当子弟兵。
这种军民一心的纽带,是任何权谋和物质赏赐都难以斩断,甚至难以理解的。
“上下一心,军民一体……”
曹瑞在心中默念,寒意渐生。
这样的军队,这样的凝聚力,太可怕了!
它就像一种无声的、却极具传染性的信念,不知不觉就能吸引人、同化人。
看看苏烈现在的样子!一个沙场老将,竟然会被一双鞋垫打动得失神!
这哪里是军队?
这简直像是……一种纯粹到可怕的信仰!
若不加以制衡,假以时日,谁还能遏制其势?
曹瑞迅速收敛心神,重新挂上得体的笑容,仿佛刚才的失态只是错觉。
他拱手道:“民心所向,白龙军有此根基,何愁北渊不破?陈将军,佩服。我等就此别过,预祝将军旗开得胜。”
苏烈也回过神来,目光复杂地看了陈杨舟一眼,抱拳道:“陈将军,保重。”
“二位保重。”陈杨舟回礼。
目送二人离去,陈杨舟目光微沉。
曹瑞那一瞬的冷意,她看得分明,苏烈眼中的震动,她也未错过。
只是路还长,仗要打,人心,也要争。
走出军营很远,曹瑞才侧首对沉默的苏烈低声道。
“苏将军,看见了?这白龙军……不简单。回宫禀报太后时,有些话,你我得仔细斟酌。”
苏烈没有接话,只默默回头,望向远处那面在风中翻卷的大旗。
曹瑞已不再看他,心中念头飞转。
白龙军这般上下同心,军民相融的景象,必须尽快详实呈报太后。
至于那所谓的三方合作……或许该早些埋下些制衡的棋子。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有时只需……一阵偏风,几点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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