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洛汐右脚后撤半步,短刃横在胸前,呼吸压得极低。那只从土中伸出的手已缩回,只留下一道湿泥划过的痕迹。她盯着那块被翻开的泥土,指尖微动,却没有上前查看。
灯笼青焰依旧笔直向上,像一根凝固的针,映得老槐树的影子僵在荒道上。她缓缓低头,将短刃尖端轻轻插进地面,在身前划出一道浅痕。石屑翻起,边缘带着些许暗红,像是干涸的血渍。
“若你认我,便再动一次。”她声音很轻,几乎融进风里。
话音落下的瞬间,地下传来指甲刮过碎石的声响。那只手猛地探出,五指扭曲着抓向她的脚踝,又在触及布鞋前骤然收回,彻底没入土中。
她没有退。
左臂的麻木顺着肩窝蔓延至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像有细针在肺里搅动。她知道不能再拖,抬脚跨过那道模糊的土坎。
迷雾合拢得毫无预兆。前一步还能看见村口枯井的轮廓,后一步视线已被灰白吞没。能见度不足三尺,空气沉得发闷,连衣料摩擦的声音都被吸了进去。
她贴着一侧断墙缓行,右手始终握紧短刃。脚下踩到一片碎瓦,发出轻微脆响。远处立刻传来拖沓的脚步声,不止一个,至少七八人正从不同方向靠近。
最先浮现的是个佝偻身影,披着褪色蓝布衫,裤脚沾满泥浆。那人低着头,双手垂在身侧,步伐僵硬得不像活人。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陆续从雾中走出,全都穿着村民常服,脸上却挂着同样的微笑——嘴角咧开,眼角却无丝毫波动。
他们嘴里念着同一个词:“归位……归位……魂不离灯……”
声音沙哑重叠,节奏一致,仿佛被同一根线牵着。颜洛汐屏住呼吸,背脊紧贴墙面,一点一点挪移位置。她注意到这些人的脚底干净得异常,明明浑身泥污,鞋底却不见尘土,像是从未真正踩过地面。
其中一人忽然停步,头缓缓转向她藏身的方向。
她立刻凝住身形,连睫毛都不敢颤动。
那人站了几息,又继续前行,与其他村民汇成一圈,围着一口塌了半边的枯井打转。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连抬脚的高度都分毫不差。
她悄悄摸出怀中药瓶,倒出一枚米粒大小的褐色药丸含入口中。薄荷与苦味在舌尖化开,头脑瞬间清明。这是她早年根据现代药理知识调配的镇定剂,虽不能解毒,但能压制邪气对心神的侵蚀。
趁着村民绕行,她试图攀上倒塌的篱墙登高观察。木架松垮,稍一用力便吱呀作响。她左手无法发力,全靠右手支撑,刚爬到一半,指尖触到一块嵌在横梁上的木片。
木片刻着歪斜符纹,颜色发黑,像是用血画上去的。
接触刹那,脑海中轰地炸开画面——
祠堂烈火冲天,牌位翻倒在地,一名妇人跪在神龛前嘶喊。一个小男孩被两名黑袍人按着头,硬生生塞进井口。他的手指死死抠住井沿,指甲翻裂,鲜血淋漓……
剧痛从太阳穴炸开,眼前发黑。她猛地抽手,整个人失去平衡跌落在地,短刃脱手滑出两尺远。
她伏在地上喘息,冷汗顺着额角流下。袖口擦过刚才触碰木片的位置,发现布料竟留下一道浅灰色印痕,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过。
不能再碰这些东西。
她重新拾起短刃,靠在墙根调整呼吸。刚才的画面虽然短暂,却透露出关键信息:这村子曾发生过祭祀类的仪式,且以孩童为祭品。而如今村民的状态,极可能是某种咒术残留的结果。
她开始默数脚步,在迷雾中以固定步幅移动,每十步做一个标记。靠着方向感和地形记忆,逐渐拼凑出村庄布局——房屋呈环形排列,所有小路最终都通向中央枯井。村民游荡的路线也并非随意,而是沿着特定轨迹循环,像是在维持某种阵法运转。
她绕到一间废弃屋檐下暂作隐蔽。屋顶塌了一半,露出焦黑的横梁。屋内有张破桌,桌上摆着一只陶碗,碗底残留着黑色粉末。她没去碰,只是蹲在门口,透过缝隙观察外面。
越来越多的村民聚集到井边,人数已超过二十。他们不再念诵,而是齐刷刷面向井口站立,双手交叠置于腹前,神情空洞。片刻后,最前方一人突然跪下,额头重重磕在地上。紧接着,其他人依次跪倒,动作整齐得令人头皮发麻。
就在这时,井底传来一声极轻的“叮”。
像是金属轻撞。
所有村民同时抬头,眼眶深处泛起一丝微弱的青光,转瞬即逝。
颜洛汐瞳孔微缩。
那不是自然反应,更像是被什么触发了某种机制。她想起小灵昏迷前说的四个字:“南村……有灯。”那盏挂在老槐树下的灯笼,或许不只是信号,而是控制这一切的核心媒介。
她必须靠近枯井。
但眼下这群人已形成集体意识般的同步行为,贸然接近极易暴露。她扫视四周,目光落在屋后一截断裂的排水沟上。沟渠通往井台下方,若能潜行过去,或许能找到突破口。
她正准备起身,忽然察觉异样。
空气中原本沉闷的气息出现细微波动,像是有人极轻地呼了一口气。她立刻伏低身体,将短刃横在膝前。
前方雾中,一名村民缓缓转身。
是个老妇,头发花白,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裙。她和其他人一样面无表情,可当她迈步时,脚踝处发出一声极轻的“咔”,像是关节错位又强行复原。
她没有加入跪拜行列,反而朝颜洛汐藏身的屋子走来。
一步,两步。
距离缩短至五步时,老妇忽然停下。她歪了歪头,脖颈发出类似木偶转动的滞涩声。然后,她抬起右手,指向屋檐下的阴影——正对着颜洛汐躲藏的位置。
颜洛汐呼吸一滞。
老妇的嘴唇微微开合,吐出两个字,声音干涩如砂纸摩擦:
“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