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得陈稚鱼也暗暗点头,她心里敬畏鬼神,却不信这件事上,会是那物的问题。
陆夫人目光微冷,看着冯先生,语气严厉道:“若非你是府中老人,当初婆母也抬举你,凭你今日说的这些胡话,我都要治你的罪,庄子上出了这些事不去查明缘由,不上报主家,仅凭你们的猜测,自己吓唬自己,便有了定论,若以后这庄子上再出了什么事,是不是都要推到灵异头上?”
冯先生背后冒出了冷汗,那崔老汉忙说:“夫人恕罪,此事真不是先生胡乱猜测,每件事都是庄子上的农户们亲身经历,上报上来,也是奴才们觉得太过离奇不敢相信,唯恐这些话污了主家耳朵才……没敢上报。”
乱传灵异,制造恐慌,传了出去也是一项罪名,况且主家忌讳灵异之说,他们也不敢拿这话当理由。
陆夫人目光越发冷了,看着堂下的两人,道:“你们久在庄子上,一年到头主家也难得来一回,无人在上头管着,难免有人生出怠慢的心思,我可明确地告诉你们,灵异之说我不认。
若有人想浑水摸鱼,从中获利,现在告诉我还不算晚,等到我查清的那日,此事就不会善了了。”
说罢,目光锐利地看向两股战战,摇摇欲坠的崔老汉,沉声道:“你在庄子上时间最久,也最清楚这庄子的情况,这里头不乏有罪臣抄家罚没来的,早些年间,可还是皇庄,到了陆家手里也过了近十年,十年,足以养出一批蛀虫。”
崔老汉慌忙跪下,心里无措至极。
冯先生也拧着眉头,未再说一个字。
陆夫人说罢,看着这两人的反应,见两人除了担忧,惶恐以外,并无其他心虚、掩瞒的情绪,暗叹一声,转眼看向陈稚鱼,见她也是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便转头看向陆茵,看了会儿,突然开口。
“阿茵说,听了这半晌,你对此事有何见解?”
陆茵身上早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了,哪怕是炎炎的白日,也不妨碍她在听到那些鬼呀怪呀之类的话语浑身哆嗦。
她骨子里,极怕这些,也极信这些。
听了母亲的问话,拧着眉头站了起来,声音有些颤,但很是认真地回:“女儿私以为,此乃大事,牵扯人之广,说明那股子势力不容小觑,若是如此,得请那法力高深的道士来一趟,区区邪祟以保太平!”
话音落下,屋内落针可闻,陆夫人看了她好一会儿,竟是被她噎住了说不出话来。
而陆茵,再见自己的话后,大家都沉默下来,反倒是那冯先生满脸激动的看向自己,仿佛寻到了知音一般的表情,她更笃定了——
“一般邪祟不会造出假象来,必是邪念很强,才会害了阳间的活人活物,书上有言记载,被邪祟沾染过的农物食不得,食过便掉魂魄……”
“阿茵。”陆夫人开口叫停了她。
陆茵收了话头,抬头认真地看着母亲。
陆夫人嘴角一抽,脑子胀胀地疼,手掌往下点了两下,示意她坐下。
“不必再说了,你安静坐下。”
陆茵不明所以,依言坐下,就听到母亲不再问自己,转而看向一边的嫂嫂,去问她了。
“稚鱼,你怎么看?”
陈稚鱼好不容易才憋住了笑,眼下问到了自己,神色恢复如常,轻咳了一声:“儿媳对庄子上的事物所知不多,只是不大相信冯先生方才说的那般离奇,我私以为,鬼神可敬却不真实,任何事物都与人逃不了干系。”
说到这里,她看向神色沉重的冯先生,继续道:“冯先生所说的那些,查证过后便能知真假,若与冯先生所说的无误……那儿媳就要担心,这幕后操控之人所存的目的了。”
为贪钱财?可那林地里的作物除了被糟蹋殆尽外,并未被带走。
那就只能是有人故意和这庄子过不去了。
陆夫人吐了口气,手肘放在扶椅上,手指扶在隐痛的额头揉了揉,总算气顺了些,看向崔老汉与冯先生:“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两人连连点头,在主子沉厉的目光下,躬身退了出去。
做了这些事后,一行人也多有疲累,去了收拾好的院房,原本三人都有独立的厢房,但陆茵被冯先生的那一番话说得有些害怕,这庄子就没来过,是个陌生的地方,此刻就更不敢单独午休了。
“嫂嫂,午间我能去你那儿吗?”
陈稚鱼看她,见她缩着脖子左看右看的模样,一时好笑。
“没有你想的那些,青天白日的,别害怕,走吧,去我那儿。”
陆茵连连点头,与她一道回了房,等关上了房门,陆茵才低声与她说:“嫂嫂别不信那些,有些东西玄妙得很,我小时候,右手的小拇指总是没知觉,喝了多少药都不管用,后来还是个游方的道士说,我被邪物压住了手,做了场法事这才好了,从那以后我极敬畏这些。”
听她说了这层缘由,陈稚鱼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而后才道:“你有信奉的理由,我亦敬畏。只是这件事情,细究之下只怕与邪祟之说无关,连着两年,先是误用了有害的东西,毁了庄稼,后又这一些离谱的事件,怎么听都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陆茵不解了:“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吗?毁坏那些也不会叫我们饿着。”
听她的话,总能让人在沉闷中找到一点乐子,陈稚鱼弯了弯唇,遂道:“那些是农户们辛苦做出来的,毁坏了浪费的是他们的心血,于我们而言,却没有太大的损失,但闹出这些动静来会是为了什么……”
寻常小事,不会惹得当家的人专程跑一趟,毕竟像陆家这样的人家,手下的庄园宅地不知几多,若是为了这些小事都要亲自跑,那主母整日可有得忙了。
但,若是事情离奇离谱,吸人眼球,令人无法忽视,那是不是说明,做出这些事的人本身就是为了引出主家来?
陈稚鱼微凝,想着陆夫人,若是去年的事也并非意外,是有人刻意为之,那这件事情最终的目的,便是要引出当家的主母,这个人便是陆夫人无疑了。
想到这些,陈稚鱼也如陆茵一般,浑身发毛,她立马起身,快步到门口寻了喆文特意派来的暗卫,低声交代了一番,等那人下去办她的事以后,她还有些心神不定。
见她这样,陆茵有所察觉,心里跟着发毛起来,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嫂嫂,可是发现什么了?”
陈稚鱼看她,尚未有定论之前,她不欲多说,万一不是她想的那样,那她就成制造恐慌的那个人了。
“我只是想到婆母今日频频揉眉头,便要外头跟来的人去问婆母安好。”
说到此处,陈稚鱼说:“你在屋中休息,我去趟厨房给婆母做道鱼汤送去。”
陆茵:“厨房有专人,嫂嫂何必麻烦。”
“不麻烦,我看婆母今日频频揉头,想做天麻鱼头汤,她喝下后对头痛会有缓解。”
陆茵“哦”了一声:“那我去给嫂嫂打下手吧。”
陈稚鱼看她笑道:“那当然没问题,你有这份心意,婆母知道了也会高兴,只是你若累的话,不必强撑,我一个人去就是,等鱼汤做好了,我会将你的好意告诉婆母的。”
一路来并不轻松,陆茵早就想趴去床上好好歇会儿了,见嫂嫂这么勤快,一时汗颜,检讨自己,可被嫂嫂这么一说就又动摇了。
罢了,嫂嫂孝顺母亲,她横插一脚倒显得不美。
“说来做鱼汤并非我的强项,那我还是别给嫂嫂添麻烦了吧。”她笑了笑,委婉地说道。
陈稚鱼忍俊不禁,没在与她多说,便去了厨房。
厨房里只有两个年长的妇人腰间系了围布,一见她来,虽不知她的身份,但见其穿着秀雅,梳着妇人发式,再一想今日来的三位主子们,便也猜到了她的身份。
“少夫人。”
陈稚鱼上前去,弯唇笑道:“可有多余的围布?”
……
小时候跟着舅母,陈稚鱼没少做家务,倒不是江舅母要求她的,是她那时就知道体贴长辈,心疼舅母操持家里家外的辛苦。
做饭并非她的强项,但做这鱼头汤是她的拿手好菜,因为外祖母爱喝。
鲜鱼贵,一个月来也做不了几回,遇到舅父休沐,她便跟着舅父去野外垂钓,有些时候,能钓满满一篓子,便用水喂着,等回了家中放入鱼缸,养个几日就能吃几日,有些时候一条大的都钓不上来,只能骗些小的,做炸鱼干,换换胃口。
做鱼汤的时候,陈稚鱼很是安静,她想舅父舅母,更想外祖母,不知道家中再做鱼汤的时候,外祖母会不会念起自己,会不会说一句——鱼汤还是丫头做的最好喝。
应当是不会说的,外祖母最知道关心别人的心情,这话说出来,是思念她,却也会叫舅母吃醋吧。
想着家长里短,锅里的水汽扑面,她淡淡地笑了。
昨夜她问陆曜白鹿书院的事,他那样干脆利落的就答应了,为自己娘家做事不曾含糊,那她也该学习,平日侍奉婆母是规矩,但用心去孝顺他的母亲,她甘之如饴。
鱼汤出锅,又带上几份小菜,她亲自送到了陆夫人屋里。
陆夫人半躺在榻上,今日起得早,又一路奔波至此,头痛发作,此刻难忍,刚服下两粒药丸,闭眸沉睡着。
眼见少夫人亲自做了鱼汤来,艾妈妈刚想去叫醒夫人,就被陈稚鱼拦了下来。
“好不容易歇会儿,就不要叫醒婆母了,鱼汤稍凉会儿不打紧。”
艾妈妈:“那您稍坐,等会儿夫人醒了你们在一道用饭。”
陈稚鱼摇摇头:“我房间里茵姑娘还等着呢,我回去陪她用饭去。”
艾妈妈送了两步,到门口时才轻声说:“少夫人不辞辛苦亲手做羹汤,合该留下来等夫人醒来,夫人知道后也会高兴的。”
陈稚鱼莞尔,知晓艾妈妈是为自己好,便说:“天麻鱼头汤主要是能缓解头痛,算是食补,我在这里等也是打搅婆母休息,等婆母醒来,艾妈妈多为我美言两句,我便不胜感激了。”
艾妈妈温柔笑着,“哎”了一声,眼见少夫人走远,脸上的笑都还没淡下来。
少夫人真是有心了。
陆夫人醒后,刚绕过屏风,走到外间就闻到了香汤味,刚起来本没有什么胃口,但这股子香味还是勾起了她肚子里的馋虫,走到桌边坐下,看那一碗鱼肉汤。
艾妈妈便为她先舀了一碗,见她喝下,才道:“这是少夫人亲手做了送来的。”
陆夫人微微挑眉,又听她说:“少夫人说天麻鱼头汤可做食补,缓解头疾,奴婢看少夫人的心里是有夫人的。”
陆夫人拿着汤匙搅了搅,“嗯”了一声:“倒是有心了。”
又问:“她没别的话说?”
艾妈妈摇头:“没有。”
“可有事相求?”
“也没有。”
陆夫人放下汤匙:“估计是有事,否则做着鱼汤来做什么?”
艾妈妈一愣,迟疑道:“兴许是少夫人孝顺,看出夫人头疾发作,才想到做着鱼汤来。”
陆夫人不置可否,又拿起汤匙喝了两口。
艾妈妈讪讪住了嘴。
她是真觉得少夫人只是孝顺婆母,而非其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