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飞云山庄,已然换了天地。
昔日靡靡之音不绝的楼阁,此刻尽数充作军营。
演武场上,江湖人的喧嚣与血腥味,被铁与汗的气息彻底取代。
一队队汉子身形歪扭,却拼了命想站出一条直线。
昆阳双剑夫妇,正在淬炼这支名为“神威”的军队。
“站直了!你们是军人,不是没骨头的软脚虾!”
傅青云声如洪钟,眼神如鹰,刮过场中每一张淌着热汗的脸。
“手!让你前后摆臂,不是让你在裤裆里掏鸟!”
萧晚晴彻底没了往日的温婉,手里的牛皮长鞭甩得“噼啪”作响。
鞭子不沾身,但那破空声,却比抽在身上更让人灵魂发颤。
这对夫妇,一唱红脸,一唱白脸,竟真在短短三日,把这群江湖烂泥,捏出了几分军队的铁血雏形。
当然,抱怨声总在暗处滋生。
“他娘的,老子当年给官府画卯都没这么累!天不亮就得爬起来站军姿,学娘们绣花吗?””
一个当过山贼的壮汉,揉着快断掉的老腰,压着嗓子嘟囔。
旁边的人一把捂住他的嘴。
“找死啊你!想尝尝萧女侠的鞭子?”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狂热。
“不过话说回来,累是真他娘的累,但你没感觉?”
“自从主公为我等洗筋伐髓后,老子现在练功,真气运转的速度,比以前快了起码三成!”
那山贼壮汉闻言,眼睛瞬间亮得吓人,腰杆都挺直了。
“何止三成!我他娘卡了两年半的瓶颈,前天晚上操练完,回去打坐时就跟窗户纸一样,噗一下就捅破了!”
“这感觉,简直比睡花魁还带劲!”
“所以说,主公是神仙手段!他让咱们练的,肯定不是凡品!忍着吧,好日子,在后头!”
相似的对话,在军营每个角落上演。
极致的痛苦,与修为飞涨带来的极致爽感,交织在一起。
这支“神威军”的新生力量,正在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淬炼中,野蛮生长。
山庄最高处的阁楼。
林风与燕青儿凭栏而立,将下方热火朝天的景象尽收眼底。
“昆阳双剑,没有选错。”
林风淡淡开口,声音里有一丝笑意。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眼光。”
燕青儿骄傲地扬起雪白的下巴,一双明媚的眸子亮晶晶的,就差把“快夸我”三个字写在脸上。
林风笑了笑,没再逗她,只是自然地伸手,将她耳畔一缕被风拂乱的青丝,轻轻捋顺。
这个不经意的亲昵动作,让燕青儿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旋即收敛心神,蹙起秀眉,认真问道:
“林风,你真要一个人去卧龙山?”
“我们现在有近千人马,虽是新军,但有主公神恩加持,战斗力远非寻常匪寇可比。拉过去踏平一个赤虎军,易如反掌。”
“你如今是一军之主,万金之躯,何必再亲身犯险?”
在她看来,林风是执棋者,是天命所在,不该将自己置于棋盘之上。
林风摇了摇头。
他深邃的目光穿过眼前的军营,望向了远方那片巍峨的山脉。
“神威军,是用来砸碎这个旧世界的锤子,是最后的雷霆。”
“但在挥动锤子前,我得亲眼看清楚,我要砸碎的,究竟是什么。”
他转过头,迎上燕青儿不解的眸子,耐心解释道:
“周擎天嘴里的雷老虎,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头。可他的话里,我只听到了贪婪。”
“一个真正替天行道的侠客,不会用白银来收买人心。”
林风的语气很平静,却仿佛在阐述一条世间至理。
“官逼,民不得不反。”
“这世道的野草烧不尽,是因为种粮食的地,已经烂透了。”
“倘若雷老虎这把火,烧的本就是大夏朝廷这棵烂树,我为何要急着去扑灭他?”
“说不定,他也能成为我手中一把好用的刀。”
燕青儿冰雪聪明,瞬间明白了林风的深意。
“你想……收编他?”她美眸中满是震惊。
“为何不可?”
林风笑了,眼底闪过一抹激赏。
“这天下苦难太久,每一个敢站出来,敢朝着这吃人的世道挥刀的人,无论他是善是恶,都值得我看一眼。”
“我需要这样的人,来做我的刀。”
燕青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她痴痴地看着林风的侧脸,心中那份悸动愈发汹涌。
这个男人的心中,早已没有了江湖,他装着的,是整个天下。
而自己,何其幸运,能站在他的身边。
“好,我陪你去!”
她握紧了粉拳,眼中光芒闪烁。
“我的百变玲珑手,正好可以去探探路!”
“带上你,不是让你去打架的。”
林风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是怕我一个人看风景,太过无趣。”
“你!”
燕青儿脸颊绯红,心里却比吃了蜜还甜。
二人说走就走,将神威军全权托付给昆阳双剑后,换上寻常百姓的粗布麻衣,悄然离开了飞云山庄。
越靠近卧龙山地界,周遭的景象,便越是荒败。
官道上,野草长得比人还高。
沿途村庄,十室九空。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偶尔见到几个面黄肌瘦的活人,看到陌生面孔,便如见了鬼一般,立刻缩回家中,死死关上门。
“这里……简直是人间炼狱。”
燕青儿看着一座被烧成焦炭的驿站废墟,心情无比沉重。
“越是残破,才越有问题。”
林风的表情却始终平静。
“一片土地烂到了根里,才会生出最凶悍的猛兽。”
走了半日,前方路边总算出现了一个简陋的茶棚。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丈,有气无力地守着几壶浑浊的凉茶。
燕青儿大喜过望,拉着林风快步上前。
“老丈,来两碗茶!”
老丈抬起浑浊的眼皮,慢吞吞地给他们倒了两碗。
林风端起碗,状似无意地问:“老丈,此地如此荒凉,您这生意,怕是不好做吧。”
“生意?”
老丈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笑得比哭还难看。
“方圆百里,能喘气的都没几个了,哪来的生意?要不是赤虎军的大爷们不准我们离开这片地,老汉我早就跟人逃荒去了。”
“哦?赤虎军还管这个?”燕青儿好奇地追问。
“何止是管这个。”
老丈来了精神,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
“他们定了规矩,不准抢我们这些穷鬼的东西,谁敢伸手,当场砍头!”
“前些天,张家村有个新来的愣头青,抢了李寡妇家一只鸡,被他们小队长知道了,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嘿,当着全村人的面,拖到村口,咔嚓一刀,那脑袋滚出去老远!”
老丈比划着砍头的姿势,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恐惧,反而透着一股解气的快意。
“那帮杀千刀的官兵在时,哪里把咱们当人看?反倒是这些‘山大王’,还讲几分王法。”
林风和燕青儿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诧异。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抵达了卧龙山脚下的卧龙镇。
和沿途的死寂萧条截然不同,这镇子虽破败不堪,却竟有一股井然有序的生气。
镇口设有哨卡。
几名穿着杂色服装,但腰间统一系着红布条的汉子,正手持兵器,盘查过往路人。
他们神情凶悍,动作却极有分寸。
“站住!干什么的?”
一个头目拦住了林风二人。
林风立刻拱手,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脸上堆起老实巴交的笑容。
“军爷,我们兄妹二人,从北边来投亲的,想进镇子找个活计,混口饭吃。”
那头目掂了掂碎银,目光在燕青儿清秀的脸蛋上扫过,眼中贪婪一闪而逝,但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迅速收敛。
他指了指旁边一块大木板,没好气地喝道:“想进镇子,先去看看雷爷的规矩!”
“要是敢在镇子里偷鸡摸狗,小心你们的脑袋!”
说罢,便不耐烦地挥手放行。
林风二人走到木板前。
只见上面用粗劣的笔迹,写着几行杀气腾腾的大字。
“入我卧龙镇者,需守三条规矩:”
“一,不得欺压良善,违者,杀!”
“二,不得奸淫掳掠,违者,杀!”
“三,不得私藏粮食,统一分配,违者,杀!”
落款是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雷老虎!
字迹张扬霸道,杀气扑面而来。
燕青儿看着这三条以“杀”字结尾的规矩,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这哪里像是山贼的规矩?
除了第三条无比霸道,前两条,简直比朝廷的律法还要严明!
她扭头看向林风,却发现他正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块木板,嘴角噙着一抹谁也看不懂的微笑。
“有意思。”
林风轻声说道。
“看来这卧龙山,真藏了条不一样的‘老虎’。”
两人走进镇子,眼前的景象再次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街道虽不干净,却看不到一个乞丐。
镇子中央的广场上,几口大锅正冒着腾腾热气,妇孺老弱们排着长队,从赤虎军的士兵手里,领着一碗碗勉强能称之为“粥”的食物。
一切,井然有序。
就在这时,一阵喧哗从不远处的街角传来。
一个赤虎军的小兵,正一脚踹翻了一个卖炊饼老汉的摊子。
“他娘的,这饼硬得能砸死狗,也敢拿出来卖!找死是不是!”
那小兵骂骂咧咧,抬脚又要去踹那老汉。
周围百姓纷纷避让,敢怒不敢言。
然而,他的脚尚未落下!
一道黑色的鞭影,已如毒蛇般撕裂空气,从天而降!
啪!
一声脆响,狠狠抽在他背上!
“啊!”
小兵惨叫一声,翻倒在地。
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的独眼汉子,手持牛皮长鞭,大步走来。
他胸前的红布条,比寻常士兵要宽得多,显然是个头目。
他身上散发出的,不是匪气,而是一股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铁血煞气。
“雷爷的规矩,你当是放屁吗!”
独眼汉子声如寒铁,不带一丝感情。
“龙……龙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那小兵吓得屁滚尿流,跪在地上疯狂磕头。
“晚了。”
被称作“龙哥”的独眼汉子面无表情,对身后一挥手。
“拖下去,按规矩办!”
“是!”
两名士兵立刻上前,将哭爹喊娘的小兵直接拖走。
独眼汉子又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丢给那吓傻了的卖饼老汉,声音缓和了些。
“老人家,惊着你了,这是赔你的损失,明日继续出摊。”
说罢,转身就走,干净利落,执法如山。
燕青儿看得目瞪口呆。
“这……这赤虎军,究竟是兵,还是匪?”
林风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却一直锁定在那个远去的独眼“龙哥”身上。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更加玩味的弧度。
他看向街角处,那家整个卧龙镇看起来最高档,也是唯一还开着的酒楼。
“走吧。”
林风拉了拉燕青儿的衣袖,语气轻松。
“想知道这只老虎到底吃不吃人,总得先敲一敲他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