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说以前有个臭小子一天天的总是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有着一身的大本领。
“可实际上啊,他也只不过是趴在井底的一只臭蛤蟆罢了。
“可是他自己不知道啊。
“还以为自己上山下海无所不能呢。
“所以,他觉得自己要干就干那种大事,要上就得上那种最危险最不要命的任务。
“然后,恰好,他刚分到的那个地方接到了个大任务,要抓一个极其凶残危险的国际大毒枭。
“他觉得这回大展拳脚的机会终于来了。
“于是不自量力地主动申请出战。
“可他只是一个刚来报道的新人,怎么可能让他参加这种重要任务呢?自然是被驳回了。
“可这傻b竟然不知死活地自己摸过去了。
“还妄想着要立大功,一鸣惊人。”
叶峰说到这,忍不住伸手去拿挡板上的酒瓶。
屋中太黑,位置找不精准,手又抖,没抓稳,瓶子摇晃着发出沉闷的声响。
叶峰疼得五官扭曲了下,但他咬着唇忍住没发出声来。
龙飒伸手覆上那抖着的手,一起稳住瓶子。
另一只手搂上叶峰因疼痛而绷住的肩膀无声安抚,也防止他乱动。
“什么时候想说再说吧,不用急在这一时,你先休息养伤。”
这姿势让两个人的距离贴的有点近,龙飒觉得自己的心跳有点快。
“别啊,故事都开头了,哪有讲一半的道理,还是一口气把它讲完吧。”
叶峰缓口气,舒展开了眉头,手微微用力。
龙飒只得顺着那力道把瓶口抵到了这人唇边,看他微仰着头灌了两口。
“不管早说晚说我都在,随时都能听。”
龙飒还是有点不赞同,他怕叶峰激动再扯着伤。
“还是现在说吧,“叶峰坚持,“天黑,无事,正好想说。”
龙飒没办法。
“行,那你说,我听着,但别乱动。”
“行。”
叶峰松了手指,龙飒将瓶子又放回挡板上。
黑暗中,叶峰絮絮讲着。
“然后那个臭小子就从后山一条少有人走的路摸了过去,一直摸到了那毒老大的后窗子下面。
“他清晰记得,那是个阴天,天上黑云很厚,压得人一阵阵窒息烦闷。”
叶峰视线抬起,似乎在看着虚空中的某一处,声音被一种看不见的沉重紧密包裹着,滞涩发闷。
“空气里有一股浓郁得散不去的血腥气和焦臭味,到处钻,钻得他直犯恶心。
“还有一阵阵嘶哑破碎得不像人的惨嚎声,直往他耳朵里灌,灌得他脑仁儿发胀。
“一开始他还没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后来他顺着窗子缝往里看,就一眼,他头皮就炸了。
“屋里那个大毒枭正在肢解活人。
“满地碎肉,鲜红,那人嘴里叽里咕噜大声骂,只有几个字他能听懂。
“什么卧底,什么叛徒,不骂的时候,就会传来‘滋啦滋啦’电锯、刀子割肉剔骨的声音。
“那个被折磨的人已经不能被叫做人了,只是一团还能发出声响的血肉。
“没眼睛,没耳朵,惨叫声从没牙的嘴里吐出来,呜呜咽咽,像鬼哭。
“魔音穿脑似的,一直在他脑子里转。
“他趴在草窝子里,这回是真的吐了,胆汁都吐出来了。
“也不知道是被那阴风吹的,还是被那味儿熏的,反正就觉得从骨头缝儿里往外一阵阵发冷。”
叶峰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阴冷萧瑟的秋天,让他恨不得从地缝里钻进去的一天。
“虽然他非常不想承认,但是他特么的竟然没用地怂了,最后竟然紧张到肌肉都发僵了。”
叶峰说着说着又激动起来,上下牙齿发出轻微“咯吱”磨损的声响。
龙飒轻柔地拍抚着他的肩头,掌下的肌肉传来些微的颤抖。
他已经能大致猜出来发生什么事了。毕竟他也曾有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
当突然直面超出心理承受极限的危险时,谁都会恐惧,那是一种本能。
经过严苛的训练后,这种恐惧会被克服,但并不会消失。
只是被压进骨子里,不让它真正显露出来而已。
叶峰声音艰涩,带着经年的沉重,还带着一股子偏要撕开过往丑陋伤疤的倔强。
“抓捕开始了。
“他眼看着那个大毒枭真的翻身从这扇窗户里跳了出来。
“脸上手上都是血,身上还挂着一些碎肉渣子。
“两个眼珠子鼓鼓着,红通通的,也不知道是崩上的血还是什么。
“反正就像个凶神煞神似的,恶狠狠地盯着他。
“两人面对面,他举起枪。
“却发现手心里都是汗,直打滑,枪口发抖,根本瞄不准。”
“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那么怂,怂得自己都特么骂自己,这特么还算是个兵么!
“就是个孬兵!每次想起来都恨不得剁了自己……”
叶峰的声音开始紧促起来,拳头攥得紧紧的,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龙飒一把抓住他细瘦的腕子锁在掌心,放缓语气说道:
“叶峰,我猜你……那人那时候年纪应该不大,还没怎么经过危机试练,贸然上去肯定会这样……”
“这不是理由!”
叶峰撇过头,抽抽鼻子,声音有点沙哑。
“军人是什么,是一把尖刀,是关键时候能插进敌人心脏的!
“我这算什么,丢人,是连敌人都看不起的孬兵。
“那人就那么嘲弄地瞅了我一眼。
“那眼神,不屑到了极点,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我眼一闭,胡乱开了几枪,当时想着死就死吧,谁特么让自己怂了,死了也活该。”
叶峰自嘲一笑。
“但可惜,我被人推开了。”
“是原本埋伏在那的一个大哥,就在我身后不远处。
“我跟他其实也就报道时才见过一面。
“那位大哥,胸口被开了一个大洞,血一直流一直流,怎么按都按不住。
“我慌成了狗,眼睁睁看着那大哥就那么就没气了,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飒哥,你知道吗?他就死在我怀里。
“那血一开始还是温热的,我清清楚楚能感觉到那温度。
“我就眨了两下眼,那大哥眼睛就闭上了,再也没睁开。
“当时我连他叫什么名字我都没想起来,整个人都是懵的。”
叶峰整个人怔怔的,眼里似乎还残留着那时的无助和自责。
在暗夜里隐隐带着波光。
这样的叶峰龙飒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是那个还没武装好自己的新兵叶峰,不是他遇到的那个穿好盔甲敢闯敢拼的优秀战士。
他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揉了揉叶峰的发顶,叶峰却突然将整张脸都埋进了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