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妃执壶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笑道:“朝堂政务何等要紧,皇上自有圣断,臣妾一介妇人,怎敢妄议。何况鹤鸣上次犯错,该是削爵的罪过,幸得皇上开恩未加严惩,也该让他受些磨砺才是。”
皇上闻言,转动茶盏的动作停了,忽然朗声笑道:“说得好。来人——”
他扬声道,“去传朕的旨意,让定远侯也参与稍后的舞狮采青比赛,若是能拔得头筹,朕重重有赏!”
荣妃眼中闪过一丝刻意的讶异,随即又被温婉笑意掩去,重新为皇上续上茶水。
“皇上既有此意,想必是要好好历练历练他了。”
窗外的锣鼓声隐约传来,楼下的人群忽然欢呼起来,舞狮取物的好戏,眼看就要开场了。
……
裴淮年接到徐公公的传旨,立刻示意疾风调动城防军:“沿春风楼外拓出三丈空地,用红绳隔开人墙,城防军在外围守着,莫让百姓往前挤。”
话音未落,数十名劲装护卫已动作麻利地拉起红绳,原本拥挤的人潮虽仍喧闹,却渐渐让出了场地中央的位置。
众人这才看清,空地上立着三根朱红柱子,漆皮锃亮,直插云霄。
最两侧的柱子约莫两丈高,顶端各悬着几个五彩绣球,中间那根却异常惹眼,足有四五丈高,顶端的鎏金彩球在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隐约能瞧见彩球下缀着的明黄绸缎。
谁都知道,拿到那个就能拿到皇上亲赐的头奖。
“好家伙!这柱子怕不是要戳到云彩里去?”人群里有人咋舌,“去年最高的才两丈,今年这是要难死人呐!”
“你懂什么?”旁边的老者捋着胡须,“听说头奖是西域进贡的夜明珠,值万两黄金呢!”
这话一出,场地边缘顿时热闹起来。
几个跃跃欲试的汉子互相打量着,其中一个肌肉虬结的壮汉拍着胸脯喊道:“老子去年在云州府斗狮,连夺三场头彩,这柱子在我眼里就是根柴火棍!”
话音刚落,就被个干瘦道士模样的人嗤笑打断:“壮士莫要夸口,这斗狮分文斗武斗,武斗拼力气,文斗考巧劲。你能爬得上去,未必能解那彩球上的机关。”
“哦?”壮汉挑眉,“道长有何高见?”
道士捻着拂尘,眼睛瞟向高柱:“武斗嘛,无非是踩着狮头攀援,文斗则要猜谜,那旁边柱子上的彩球里藏着谜面,猜对了才能拿下来。不然你就是爬得再快,猜不对拿不准也是白搭。”
正说着,城防军抬来两对狮头,红绒金鳞,威风凛凛。
裴淮年立于台前,目光如炬扫过跃跃欲试的众人。
他抬手示意,身旁侍卫立刻打开一个鎏金盒子,里面躺着颗鸽卵大的夜明珠,莹白光芒穿透盒盖,在地上投出一片温润光晕,引得周遭倒抽冷气。
“我的天爷!这就是传说中的夜明珠?”有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踮着脚往前挤,眼睛瞪得溜圆,“听说晚上能照亮整间屋子,比油灯还亮堂!”
方才那肌肉大汉搓着手直乐:“要是俺能拿到,先卖了换三进大宅院,再娶个会做红烧肉的婆娘!”
“就你?”旁边卖糖画的小贩打趣,“这珠子够你娶三个婆娘,还能余下钱买两亩好地!”
大汉被逗得哈哈大笑,急声朝裴淮年喊道:“将军!快开始吧!俺这胳膊都痒得想跟狮头较较劲了!”
裴淮年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目光掠过人群时,正撞见宋鹤鸣仰头望来,对方死死盯着高柱顶端,下颌线绷得笔直,眼底那股势在必得的执拗,倒比夜明珠的光更灼人。
他刚要扬声宣布规则,徐公公突然小跑着过来,手里捧着个描金锦盒,压低声音道:“将军,皇上在楼上瞧着热闹,说大家兴致高,特追加一件奖赏。”
徐公公捧着的描金锦盒打开时,里面并非什么华贵首饰,而是个巴掌大的乌木小匣子。
匣子打开,露出块巴掌大的墨锭,通体乌黑发亮,侧边嵌着银丝勾勒的稻穗纹,墨香混着松烟气息幽幽散开。
“皇上说了,”徐公公笑眯眯解释,“这是江南贡的黍谷墨,用秋收新谷的秸秆烧烟,掺了松脂捶打百遍才成,写字不滞笔,着水不晕染。特追加这物件,算是给文斗出彩的才子添个彩头。”
这话一出,场边的书生们眼睛顿时亮了。
方才还咋咋呼呼的肌肉大汉挠了挠头:“墨锭啊……那还是让给念书人吧,俺拿着也不会用。”
旁边穿青衫的秀才却已拱手道:“如此佳墨,当配好字!晚生倒要试试这文斗的门道!”
裴淮年看着那墨锭,眉峰微挑。
这“黍谷墨”他曾有听闻,去年恒裕王进贡时,皇上赞过一句“秋收之味,尽在其中”,不仅贵重,还带着几分应景的巧思。
他瞥向人群中的宋鹤鸣,对方果然直了直身子,目光在墨锭与夜明珠间转了圈,那股执拗里又添了几分志在必得。
赵承煜原本斜倚在廊柱边,手里转着葫芦漫不经心看着热闹,可那锦盒一打开,他猛地直起身,眼神亮得惊人。
旁边小厮见状,踮着脚往前抻脖子:“公子,那黑亮亮的是什么?瞧着像块墨锭。”
“是黍谷墨!”赵承煜目光死死锁着盒中物,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兴奋,“江南特制的黍谷墨,传说是用秋收第一茬黍米秸秆混合松烟,经百日窖藏才成,墨色泛着暖金,写在宣纸上三年不褪色。我托人寻了一年多,竟在这儿见着了!”
高台上,沈知念的表情也变得凝重,她抬手挡开刺眼的日光,指尖微微发颤。
那墨锭配上旁边的穗子,分明与母亲生前珍藏的那方旧墨一模一样。
难道……
“走,下去瞧瞧。”付如鸢看她表情不对,拉了拉她的衣袖,“离得近才能看清。”
两人刚走到台阶口,春风楼二楼便传来皇上的声音,透过敞开的窗棂清晰落下。
“这黍谷墨是去年贡品里的孤品,与夜明珠同悬最高柱顶。谁能拿到它,除了墨锭本身,朕再赏御书房特制的朱砂墨十锭,算是给爱书之人的彩头。”
这话一出,场下的书生们瞬间炸开了锅。
赵承煜抬头看向高悬在柱子顶上的绣球,几个穿青衫的秀才也忍不住往前挤,眼里满是渴望。
皇上端起荣妃刚斟的茶,浅啜一口,朝楼下扬声道:“都准备好了?那就开始吧。”
裴淮年得令,转身面对场中跃跃欲试的众人,沉声问道:“都准备好了?”
他的声音闷磁,像裹着风穿过喧闹的人潮,稳稳落在每个人耳中:“文斗武斗自愿报名,先取下两侧柱子上彩球,且猜对谜面之人,方能进入最后一轮。规矩只有一条,莫伤了旁人性命。”
“将军放心!”那肌肉大汉早已套上红绒狮头,瓮声瓮气的声音从狮口后传来,带着股憨直的狠劲,“俺要是拿不到头奖,就把这狮头吃了!”
这话逗得周围百姓哄堂大笑,旁边的干瘦道士捋着拂尘笑道:“壮士莫急,先过了文斗这关再说——那侧柱彩球里藏着灯谜,猜不对可不算数。”
“灯谜?”大汉摘了狮头,挠着后脑勺,“俺认字不多……”
“那就让让呗。”旁边几个书生目光扫过侧柱,“我们来试试。”
裴淮年看着场中渐起的势头,朝鼓手扬了扬下巴。
鼓声骤然响起,咚咚锵锵穿透人声,秋收节的舞狮采青,终于拉开了序幕。
……
沈知念终于挤到近前,目光紧紧凝在那方黍谷墨上。
墨锭侧边的稻穗纹刻得极细,与记忆中母亲遗物的纹路几乎重合,可她仍不敢确定,指尖无意识地捏住袖口。
“知念。”宋鹤鸣不知何时挤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墨锭,忽然笑了,“你想要这墨?”
他记得她自幼爱书法,案头总摆着各式墨锭,连抄经都要用上好的松烟墨。
“小侯爷,”付如鸢身形一晃,恰好挡在两人中间,语气带着几分讥诮,“比赛都开始了,您怎么还有心情在这闲聊?再不去,头彩可要被别人抢了。”
宋鹤鸣却没理会她,只望着沈知念,眼底带着势在必得的光:“等着,我去给你拿下来。”
说罢笑着转身,拨开人群跑回场中。
两侧柱子下早已人潮涌动。
有个壮汉刚攀到丈许高,就被底下人拽住脚腕拖了下来,“哎哟”一声摔在软垫上,旁边几个书生试着搭人梯,刚站稳就被挤得东倒西歪。
“让让!踩我脚了!”
“谁拽我袖子!”
叫嚷声混在锣鼓里,热闹得像开了锅。
宋鹤鸣绕着柱子转了两圈,见众人都在硬拼力气,忽然瞅准个空档,借着旁人攀爬的力道,足尖在柱身凸起处一点,竟如灵猴般蹿了上去。
他利落取下左侧彩球,展开里面的谜面,只见宣纸上写着。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打一字)】
还没等他细想,底下突然爆发出一阵震天般的喝彩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