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安城外。
马车烟尘滚滚,背靠落日而去。
余幼嘉抱着狸奴大王目送小朱载离开,终于是长长叹出一口气。
小朱载连伤也没养好,便着急忙慌的离开,这压根不在她原先所谋定好的范畴内。
而他这一走,原先所定下的策略说不准就要再推迟一些,或融合一些别的法子......
余幼嘉若有所思,二娘却不知何时也到了她身旁,看着那已几不可见的马车道:
“二公子为何如此着急要离开崇安?”
二娘脾性极度内敛,鲜少过问旁人的事,难得有此一言,余幼嘉自是要回:
“他还有事情要做。”
十分简单的答案。
二娘便又问道:
“朱二公子往后还会回来吗?”
余幼嘉终于是稍稍意识到些许不对,转头疑惑道:
“二娘?”
许也是因为知道自己连番追问有些不妥,二娘忙解释道:
“二公子平日里颇通达于政务,敏锐异常,他先前替县衙处理过不少文书,如今他一走,只怕是......”
只怕是又要开始忙了。
余幼嘉心中明了,也叹了一口气:
“谁说不是呢。”
“我原先还盼着他快快好起来,替我走一趟平阳,谁知他连伤都还没好,便说要回去了。”
她本谋划平阳往外攻城略地,而她能反其道而行之巧取平阳都城,如今倒好,断粮的计谋已经实施,可最恰当的带兵人选却走了。
余幼嘉一时有些焦头烂额,一边看向二娘,一边嘀嘀咕咕道:
“张三一定得留着驻守崇安,否则若是动手后反被偷家,便得不偿失。若是有小朱载助力......”
“罢了罢了,二娘,淮南商行那边可有回信?”
二娘本也有些失神,闻言茫然一瞬,连忙掏出怀中信件:
“商行和许家许钰皆有来信,今日去寻你,本是为了此事。”
余幼嘉手上还抱着狸奴大王,也没手去借信,只得又将狸奴大王往地上一送,这才腾出手来撕信。
狸奴大王本舒舒服服的窝在余幼嘉怀里,眼见自己又被舍弃,一时间竟通人性一般,露出一脸颇为惊异且受伤的神情。
二娘垂眼时刚巧对上这副神情,原先心中那丝不自在的感觉顿时消散不少,一边蹲下想要摸摸狸奴大王,一边笑道:
“这只狸奴是阿妹从前说过的寄奴吗?”
“看着可真挺亲近阿妹,我等等去朝李四娘子讨要个布篮,阿妹用布篮带着它走,也好不必费力。”
余幼嘉没回话。
狸奴大王倒是因为二娘的靠近而生起不小的气,它拱背张嘴,朝着二娘扬起尖牙,恐吓道:
“嘶——”
余幼嘉抬脚,往狸奴大王与二娘中间轻轻阻挠一下,分开一人一狸奴的接触,这才将手中那份来自立春的信交给二娘,道:
“立春这份信中只写了一些家常话......”
二娘接过信件,余幼嘉稍稍有些犹疑的说出下半句话:
“事情比我想的要顺利的多,让利也没有让的太多,也不知许钰是不是先假意应承,实则暗藏祸心。”
这完全不符合从前打听到的消息,许钰作为一个天生逐利而动的商人,而且还是十分敏锐的商贾,甚至连来回讨价还价都没有,直接就答应同谋......
要么是淮南嘉实商行的建立,确实给了当地商贾不小的打击。
要么......
要么也没有其他可能,总不能是那风流到‘万金买妇’的许钰当真对立春动了真心,致使立春说什么他都愿意帮衬?
这话旁人信,余幼嘉可不信。
余幼嘉神色平淡,撕开许钰所来的第二封信笺,结果入目便是一封密密麻麻的信纸。
写信者像是情绪起伏甚大,甚至连寻常的信首尊谓与末尾落款都没有,第一句就是带着个人情感极为浓厚的一行字:
【汝等癫狂矣!
嘉实商行如今也算是名冠南地,往后金山银海也有,为何偏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去图什么平阳?
平阳王得长平侯助力,一路过关斩将,正是如日中天之时,近段时日还有各路世家诸侯瞧他势不可挡,意图同他结亲深交......
咱们一得罪,就得得罪一片!
况且就算是‘擒贼先擒王’,待长平侯班师回平阳,发现平阳已经易主,咱们该当如何?
咱们断粮平阳,若惹平阳王发怒,发兵崇安,又朝淮南王伸手讨要我,下令斩杀恶商,又当如何?】
一连串笔走游龙的文字看得余幼嘉眼睛疼。
余幼嘉稍稍闭目缓神,重新看去,便又见下文突然峰回路转,写道:
【此为危机大事,不可玩笑。
不过若是余县令当真有大志,仍意图替女子扬名,准许某一条退路,许某仍愿弃家业追随于县令——
不必让立春来见我,让她回崇安吧。
此事若行,前路未知,我愿先一步出头,断掉所有往平阳运送的米粮,用以试探平阳王的反应。
我等危矣,只恐往后有人顺藤摸瓜,牵连到立春与商行。
许某无妻无子,快活半世,已不可惜,只立春仍值好年岁,身死可惜。
不必再令她来见我,更不必让她献身,往后若有何事,只需吩咐人往许氏粮行卖七袋米糠,自有人借着结银钱的名义来取信,信中有何交代,许某必当秉行。】
后半封信堪称峰回路转,余幼嘉来回看了信件数遍,终于是确定了一件事——
许钰敏锐伶俐,也因敏锐,故而比愣头青一般,动不动便愿意舍弃性命的立春要更懂的瞻前顾后,审时度势,把握时机。
他也怕,甚至还不是小怕,而是坐立难安的怕。
然而,许钰仍是愿意同崇安去干一件随时会有灭顶之灾的大事。
若余幼嘉打开信件只见,觉得从前轻浮浪荡的许钰是个标准的风流公子哥,可这封信看过之后,余幼嘉倒是生了些别样的念头。
余幼嘉思索几息,喃喃道:
“难道,这许钰当真对立春有几分真心?”
若是许钰今天来信只顾虚以为蛇,或是套取更多情报,余幼嘉也绝不会有此念想。
但他偏偏上来先激动一通,几乎就只差指着余幼嘉的鼻子骂她们不该做这样会令许多人陷入危险的事,继而还有意遮掩此事,主动提及更隐蔽的通信方法......
余幼嘉自己当然和许钰没什么交情,也不会傻到自己名声如此大,能让一个没见过面的人甘愿舍弃家业相随。
最大的可能,其实还是在立春身上。
这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有,她记得自己可没有让立春献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