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世没有【金屋藏娇】的典故。
不过,有人许诺,便就有了典故。
往后百年,千年,听闻这个典故的人注定甚多。
而争议,也注定颇多。
来来往往的后来者中,女子听闻这个典故,会感叹财力不够,还不够奋进,无法‘金屋藏他’。
而男子,大多都在耻笑甘心被折断羽翼自困靡笼的他,没有风骨,换作自己一定羞愧难当......
可他,可偏偏典故里的他,最爱被珍藏。
所以,在听清楚雪夜中这些誓言后,清癯青年几乎要魂飞魄散。
他倏然僵立,颈侧青脉突突急跳,揽住余幼嘉后背的腕骨震颤,更如惊弓之雀。
余幼嘉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回答,以为表哥觉得还不够,难得耐着性子,以自己两辈子加在一起凑出来的好脾气,温声哄道:
“我知道表哥肯定觉得我想禁锢你,心中万分不情愿。”
“可内臧于金屋,也有避世之好。”
“不必想外头什么流民县令皇帝,天下人绝没有你一人重要。”
“我为你买好多好多青纱,挂满所有地方,再铸条地龙,如此一来,冬日你一定不觉冷,后等到开春,咱们就一起种葡萄,等种完葡萄,我去洗手,你就给我煮茶,等我喝了茶,我就给你讲一只猴子被压在山下五百年的戏本......”
“那是个很有意思的戏本,足够说很久很久,足够咱们从春天说到夏天,再从夏天说到秋天,等秋天到,我再和你说葡萄为什么能酿成酒......”
“总之,在身死之前,我们还有很多能做的事情。”
而在闭目阖眼之前——
表哥能始终不沾染半点风雪。
毕竟,月亮本就该高悬于天上。
什么厮杀,什么痛苦,什么彷徨,一切与他无关。
而她,只要看着月亮,就能无比安宁。
余幼嘉抱着美人,一点点顺着对方的墨发,浑不知自己已经随口说出了【贵己】一脉里后人最崇尚的日子。
她只是自觉自己将想讲的都已讲完,这才搂住对方双肩,将对方推离自己的肩膀少许,看向对方,正色道:
“不过,若是你不愿意的话——嗯?”
余幼嘉话音未落,眸色已经先一步疑惑。
半帘水痕洇开美人鬓边,迸出碎金点点,他的眼尾已然烧透,薄红已一路蔓延,隐秘进衣领深处
周利贞似乎没有回过神,又像是在惊颤,笃笃应声:
“我愿意!”
“谁说我不愿意,我愿意!”
他之所以从谢家与皇宫两度出逃,之所以忍受十数年的寄人篱下,十数年的颠沛流离,所等候的,不正是今日吗?
她说愿意给她一个家,一个珍藏他的金屋。
她还说要同他相伴寒暑,还与他描摹了许多许多以后......
这一切,令他目眩神迷。
他难得有这样失态的时候,连往日温柔的唇角都没撑住,只是急促,迫切的重复愿意,意图再多听一遍誓言,再记牢今日她的誓言,等着来日兑现之期:
“我愿意,我愿意的......”
他的急迫感染了余幼嘉。
余幼嘉眯起眼,仔仔细细品味那张美人面,终于第一次后知后觉了一件事——
自己和表哥,似乎当真天生一对。
一个过于独断强势,想斩断对方所有后路,蕴奇敛珍。
而另一个,他说的愿意,似乎也并不是作伪。
这是脾气秉性好能做到的事情吗?
余幼嘉不明白,正游走神智,便听周利贞牵起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鬓边。
夜色已经很晚,他吐息间,唇齿隐有云雾,湿意沾染到余幼嘉的腕骨,暖寒交织,带来丝丝的痒。
他如此小心翼翼,混像是怕余幼嘉也成了烟雾,可他的眼中,分明又有期许:
“那,那咱们,什么时候成婚?”
余幼嘉微微挑了挑眉,露出一个略带诧异的神情:
“成婚?”
“成什么婚?”
周利贞一下愣住,余幼嘉道:
“我刚刚也没说咱们得成婚......哪怕你是我表哥,我照样也能为你做很多事情的。”
周利贞难抵错愕,下意识松开了那只被自己牵引到脸颊边的手,可也是那一瞬,他又对上了余幼嘉的视线。
这回,他的声音中,就多了些难以形容的咬牙切齿:
“......表妹,你再这样,我真的要昏倒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有心思开玩笑!
余幼嘉实在没忍住,露出一个难得一见的笑。
那不是平日里的冷笑,而是真心实意的笑意。
悲凉,凄意,沉痛,此时已然远去。
纵使天地也允她一瞬阖眼。
周利贞有些恍神,余幼嘉则是抬手,轻抚他的眉眼,笑着哄道:
“别晕别晕——”
“那等我再攒些银钱,归置好余家女眷,就与表哥成婚。”
周利贞得到允诺,又被暖烟轻抚眉眼,有一瞬的松懈,却又有些不愿:
“我有银钱......”
怎么哪里都有表哥和余家女眷......
快拿着他的银钱早日安置掉吧。
真烦。
真烦!
“那怎么行。”
余幼嘉不假思索的拒绝:
“那和拿糟糠之妻嫁妆,出门做生意,等生意有起色,回来抛妻弃子的畜生渣滓有什么区别?”
周利贞:“......”
倒也不用这么说自己。
况且,不是说别说这些玩笑话了吗?
他到底不是真的周利贞,只要想到那种场面,真会气晕过去......
“况且,我也不是真缺钱。”
余幼嘉想了想:
“温饱无虞,可离金屋还差好多,我还得想想往后往哪里走......”
白氏洪氏身死,周氏欲要离家,往后的余家,又是另一幅场景。
既然已经允诺表哥,说给金屋,造地龙,买货真价实的青纱,那总不能说空话骗人,胡言乱语骗了人。
如此,便得想办法搞很多银钱了......
余幼嘉思索,周利贞难掩惶惶,沉默几息,到底是开口问道:
“那走的远不远?”
“回来时,可还会见我?”
余幼嘉微微一愣,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美人,指尖一路从对方得天独厚的眉眼下移,掠过含有碎星的眼,掠过挺俊的鼻峰,最后,点在了对方的唇畔。
余幼嘉还是笑:
“表哥,此‘走’非彼‘走’,我不是真的要离开。”
“只要有你在,无论去多远,纵使天涯海角,我也会回到你身边的。”
余幼嘉担心大小姐不信,咬了一口自己的唇畔,直至唇间多出一道血痕。
旋即,她便倾身,在周利贞骤停的呼吸中,就着自己的唇,将血点印在对方的薄唇之上。
她一吻毕,本欲离,瞧见美人魂魄几欲消散,索性又咬了一口对方的唇。
两人唇血交融,宛若落下钤印。
她便笑道:
“毕竟,我想明白了——
世间万万物,独独只有你,若是殒落,会很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