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宅子是雪莱的,但他很少会来这里住。
平时他都是住在王都的行宫里,没必要跑大老远的住到这里来。
但这里的确对他意义不凡。
这是他那位几乎没见过面的母亲留给他的。
大贵族们的联姻通常都只是政交的手段罢了,很少会掺杂着真实情感,但是他的父母意外的相爱,以至于王妃在生下雪莱撒手人寰之后,老国王一直郁郁寡欢。
像是把对亡人的爱转移给最小的孩子似的,老国王对小儿子雪莱·亚希伯恩出奇的宠爱。
在这之前,所有人,包括雪莱自己,都认为这个王储的位置一定是留给大皇子索耶的。
没想到给了雪莱。
此前的雪莱一直认为,大哥索耶会继位,自己将来混个闲散亲王当当,就能度过平淡而美好的一生。
于是这几天,曾经相对比较松懈的政务课程全部涌了上来。
几个负责授课的老头每天像念天书一样围着他,准备把堆积如山的知识全部塞进他那颗可怜的脑子里。
雪莱好不容易从一堂课中解放出来,踏出书房两步不到,眼尖地瞅见了对面连廊上抱着教案噔噔而来的财政大臣。
他一想到那些天文数字就感到头痛欲裂,于是飞快地转身溜出了王都。
然而就算溜出去也无所事事。
雪莱在王都,在圣洛亚,乃至整个纳奇亚,都没有交好到可以偷溜出去找着玩的好朋友。
他的身份太特殊了,会接近他的人,起码有八成都抱着不怀好意的心思。
于是衣着打扮光鲜亮丽的三皇子殿下,就像一条无家可归的可怜金毛,在无人的长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太阳落山的时候就回去吧。”他自言自语着。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形单影只,让他没来由地生出一点落寞的心情来。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露出一角圆顶的白色建筑上,那是圣殿的方向。
……也不知道上次那个年轻主教怎么样了。
那天之后,的确有一些小报社杜撰了一些三皇子和新主教的花边新闻,不过没多久就被下架了。
基本都是说他们俩早年相识私定终身的,不算太恶劣。
不过他俩到底都是公众人物,影响不好,会下架大概是索耶的手笔。
雪莱垂了一下眼皮,思绪莫名飘远了一些。
他回想起那双让他心跳加速的漂亮黑眸。
假如……他们真的早年相识就好了。
天色渐暗,雪莱也该回王都了。
回去的时候,他绕了一点远路,想去母亲留给他的宅院里看看。
没想到刚走到门口,就见到了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身影。
对方没穿圣殿的制服,穿了件挺朴素的法师白袍,那么普通的衣服,穿在对方身上竟然也怪好看的。
长而卷的黑发披散着,突然转身看向自己的时候,那双一向沉静的黑眸里也会短暂地浮现出窘迫的神色来。
雪莱为了不让这次意外相见那么尴尬,就主动邀请对方进去坐坐。
于是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基本都是雪莱长串地问,南荣简短地答。
其实能忍受南荣这种说话方式的人很少,所以这么多年,能常年停留在他身边的也就一个维尔里希。
哪怕南荣那张脸蛋的确能提高一些别人对他冷漠性格的包容度,但是频繁地热脸贴冷屁股,再浓烈的一腔爱意也该熄火了。
加上南荣眼角有些长,嘴唇也薄,冷漠的睨着别人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挑衅感。
以至于跟他聊着聊着,就会有一种感觉:他是不是看不起我……?
但是雪莱却接受良好。
毕竟平日里能平心静气跟他聊天的人并不多,除了自己的兄姐,别人跟他讲话都是满口阿谀奉承的,搞得他平日里都是板着个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现在理想型还能搭他的话,简直让他欣喜若狂。
不过面上还是没那么明显,他垂着一点眼眸,用手里的长柄钥匙捣鼓着门锁。
雪莱莫名地想起了什么,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要是不当皇子的话,我还是挺想去考圣学院的。”
南荣的视线很没礼貌地从对方礼装之下包裹着的有力的臂膀线条上划过,认可地点了一下脑袋:“确实,感觉你会成为一名优秀的……骑士。”
骑士长的称呼从他口中绕了一下,终究是没有喊出来。
门打开了,雪莱侧了一下身子,替他挡住了门扉,让他先进去。
里面的清洁魔法阵自发运转,将落了灰的玄关和桌椅清理一净。
南荣转了一下脑袋,屋里的陈设很简单,没有一丝生活的痕迹,显然房屋的主人并不常住这里。
他都不敢想这地方的房价得有多逆天,这套房子竟然就这么直接空置在这里。
真是暴殄天物啊。
雪莱的回答肯定了他的想法:“这套院子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不常住,偶尔我会来看看。”
南荣点点头,在屋里环视一圈,不知道现在应该做什么了。
他和雪莱本就不熟,加上这久不住人的房间里也没有准备茶水,难道要在这里跟对方干聊天吗。
南荣在原地踱步了一下,艰难地开口:“那个,我还有事……”
“……我一直觉得你很熟悉。”
两人一起开口。
南荣顿了一下,道:“其实我也有这样的感觉,大概是以前见过殿下吧。”
“你可以直接叫我雪莱。”
他从善如流:“好的,雪莱。”
雪莱替他拉开了一张椅子,然后在边上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显然是不准备放南荣走的意思。
南荣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
对方用指节支着下巴,纤长的睫毛一抬,用那对翡翠绿的眼眸直勾勾地看他:“但是我此前从未参加过贵族聚会,出宫巡游的次数也很少……”
确实是这样的。
起码在南荣的印象里,他没有在公开场合见过这位三皇子殿下。
那么那种该死的熟悉感是从哪里来的呢?
南荣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干巴巴地回了一句:“确实。”
雪莱眨了一下眼睛,似乎想跟他说什么:“对了南——”
于是南荣就抬眼看过来。
每次对视,雪莱觉得自己的脑子都会短暂地空白一下,以至于他的话语打了个磕巴,又重复了一遍:“南……”
连起来听的话,就变成了一个熟悉的称呼。
南南……?
南荣的瞳孔缩了一下,迟来的记忆如同江海,将他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