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窗紧闭,隔绝了外界的晨光和诵经声。室内光线昏暗,只有香炉中一缕细弱的青烟袅袅升起,散发出沉闷的檀香。慧德住持与慧明、慧净、慧空、慧觉、慧能、慧海六位长老围坐一圈,人人面色灰败,眼神晦暗,如同被严霜打蔫了的茄子,又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绝人寰的洗劫——事实上,他们确实经历了。
昨日宝库之行,简直是一场剜心剔骨、颜面尽失的噩梦!镇寺之宝被那野和尚像扛柴火一样扛走,上万枚足以支撑全寺百年用度的极品灵石被化缘得干干净净,后山灵脉最核心、灵气几乎液化的顶级洞府拱手送人,如今,象征着法华寺智慧传承的藏经阁,更是成了那野和尚予取予求的后花园!
而更憋屈、更让他们心头滴血的是,那柄让他们垂涎三尺、象征着无上威严与力量的渡厄杖,此刻正像一个随时会爆炸的九天雷火,被小心翼翼地供奉在慧德住持禅房中最显眼的位置。他们非但不敢动用分毫,连靠近都得屏息凝神,日夜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留神磕着碰着,惹来那煞星雷霆之怒!
压抑的沉默几乎要将空气凝固。终于,性子最急的慧净长老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嘶哑,带着难以抑制的悲愤和哭腔打破了死寂:“住持师兄!难道……难道我们就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任由这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野和尚,在我千年古刹如此肆无忌惮,横行霸道?这……这简直是引狼入室,开门揖盗啊!祖师爷若是在天有灵,怕是要气得金身开裂!” 他胸口剧烈起伏,花白的胡须都在颤抖。
“慧净师弟,稍安勿躁。” 坐在慧净对面的慧能长老年岁最长,相对沉稳些,但眉头也拧成了疙瘩,“引狼入室?狼尚可驱赶搏杀。可这位……昨日那情形你也看到了,宝库禁制在他面前如同虚设,依老衲看,这分明是闯进羊群的饿狼!稍有不慎,便是本寺倾覆之祸!” 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
慧觉长老忧心忡忡地接口,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谁听了去:“师兄所言极是!他现在赖在藏经阁不走,如入无人之境。藏经阁里虽无直接杀伐禁术,但诸多佛门精义、禅定秘要、降魔心得皆在其中。万一……万一被他窥破我寺核心秘法之奥妙,甚至加以篡改或外传……这后果,不堪设想啊!” 他越想越怕,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赶?拿什么赶?打?又拿什么打!” 昨日亲身体验了戒色和尚恐怖意念冲击的慧明长老,此刻脸上依旧残留着一丝惊惧的苍白,声音都带着点虚浮,“师兄!那……那直接侵入识海的意念,冰冷霸道,如同天威降临!绝非我等境界能够抗衡!在他面前,我等与刚学会走路的稚童何异?稍有反抗之念,恐怕顷刻间便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仿佛那刺痛感犹在。
一直沉默不语的慧海长老,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他捻着佛珠,声音低沉:“明的不行……那暗的呢?总得想法子……不能让他如此逍遥。寺中还有些积年的清心散、安魂香,效力非凡,或许……” 他话未说完,但意思已昭然若揭。
“慧海!住口!” 一直闭目捻动佛珠的慧德住持猛地睁开眼,厉声呵斥,浑浊的老眼中射出锐利的光芒,“动这等下作心思,你是嫌法华寺覆灭得不够快吗?那和尚看似惫懒,实则灵觉通天!你那点微末伎俩,怕是刚拿出药瓶,他就能隔着几重殿宇闻出味来!到时,他再化缘点什么,你是想把全寺僧众的性命都搭进去救济他吗?收起这等妄念!莫要自寻死路!” 他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慧海被训斥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讪讪地低下头,不敢再言。
禅室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和慧德手中佛珠急促碰撞的哒哒声。慧德住持脸上的皱纹仿佛一夜之间又深凿了许多,如同干涸龟裂的大地。他何尝不想立刻将这尊瘟神扫地出门?奈何对方实力深不可测,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偏偏还顶着一个物归原主和救济贫僧的冠冕堂皇的理由,让他们连撕破脸皮、拼死一搏的借口都找不到!对方占尽了道理,实则歪理和实力,将他们拿捏得死死的!
商量来,商量去,翻来覆去,引经据典,绞尽脑汁,最终依旧是无解的死局。一股浓浓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在场的每一位长老。
最终,慧德住持长长地、深深地叹息了一声,那叹息声仿佛抽干了他所有的精气神,充满了疲惫、无奈和彻底的认命,在昏暗的禅室内久久回荡:“罢了……罢了……眼下,也只能如此了。他既在藏经阁参悟佛经,虽行径狂悖,但至今并未做出真正伤天害理、毁经谤佛之举,也未曾触碰核心传承的禁制封印……就……就由他去吧。”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苦涩低沉,带着一丝自嘲,“诸位师弟,权当……权当是我法华寺时运不济,供奉了一尊脾气古怪、胃口奇大、极难伺候的佛爷。盼他只对经书感兴趣,盼他早日参悟通透,心满意足,自行离去……除此之外,我等,别无他法。”
众长老闻言,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屈辱、无力与一丝荒谬的悲凉。最终,所有人都颓然地垂下头颅,如同被霜雪压垮的枯草,默然无语。禅室之内,只剩下那缕将熄的青烟,以及一股比檀香浓郁百倍的、化不开的压抑、屈辱和隐痛,沉甸甸地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中,几乎令人窒息。
法华寺的晨钟暮鼓依旧准时响起,悠扬而空洞地回荡在山林之间。数千僧众的集体诵经声依旧洪亮虔诚,汇聚成庄严的法音。前殿的香火依旧鼎盛,烟雾缭绕,善男信女们顶礼膜拜,祈求着佛祖的庇佑。昨日那场足以载入寺史的化缘风波,仿佛被一只无形而强横的大手,强行从寺院的表层抹去,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与祥和。
然而,这份刻意维持的宁静之下,一种无形的、沉重如铅的压抑感,一种深入骨髓的隐痛,如同挥之不去的阴霾,悄然笼罩着整座法华古刹。每一块砖瓦,每一株古木,似乎都在无声地承受着这份难以言说的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