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振站在灶台旁，看着林婉熟练地翻炒着锅里的酸菜白肉。
蒸汽从铁锅边缘升腾而起，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细小的水珠，附着在厨房的窗玻璃上，形成一层朦胧的雾气。
透过这层雾气，外面的世界变得模糊而遥远，只剩下灶台周围这一方温暖的小天地。
“县里批了多少款子？”
林婉头也不抬地问道，手中的锅铲在铁锅上划出规律的弧线，铲背不时轻敲锅沿，发出清脆的“铛铛”声。
宋振伸手从灶台旁的柴堆里抽出一根干柴，掰成两段扔进灶膛。
干燥的柴禾发出噼啪的爆裂声，火星四溅，有几粒火星溅到了泥地上，很快熄灭，留下一小撮黑色的灰烬。
“五千块。”
他压低声音说。
“加上我们自筹的两千，我们的肥料厂就能进一步扩建了。”
林婉的手停顿了一下，锅铲悬在半空，一滴油顺着铲尖滴落，在滚烫的锅面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
“这么多？”
她转过头，火光映照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两颗被擦亮的黑曜石。
“那赵德全不得气疯了？”
“他已经被撤职了。”
宋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疲惫但满足的笑容。
他伸手抹去窗玻璃上的雾气，外面的夜色已经完全降临，只有零星几户人家的窗户透出昏黄的灯光，像是散落在黑色绒布上的几粒琥珀。
“不过，刘局长说其他公社的人要来学习，我估摸着，他们没安好心。”
林婉轻哼一声，将锅里的菜盛进粗瓷大碗里。
酸菜的酸香混合着白肉的油脂香顿时充满了整个厨房，让人不自觉地咽口水。
“凭他们那点本事，就算把配方摆在他们面前，也做不出我们这样的肥料。”
她将碗放在灶台边的木桌上，木桌因为常年使用已经泛着油光，桌面上有几道深深的刀痕，记录着这个家庭多年的生活痕迹。
宋振走到水缸旁，舀了一瓢水倒进脸盆。
冰冷的水让他打了个寒颤，手指瞬间变得通红。
他捧起水拍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水珠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地面上形成几个小小的水洼，很快就被干燥的泥土吸收。
“问题是，他们背后有人。”
他擦干脸，声音因为毛巾的遮挡而显得沉闷。
“县农业局的马副局长，一直想把这个项目抢过去。”
林婉正在揉面的手停了下来，面团在她手下发出轻微的“吱嘎”声。
灶膛里的火苗突然窜高，将她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那影子随着火焰的跳动而扭曲变形，像是一个不安的幽灵。
“那我们怎么办？”
她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宋振走到她身边，伸手接过她手中的面团。
他的手掌宽大粗糙，指节因为常年劳作而显得格外突出，与林婉纤细但同样布满老茧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
“先吃饭。”
他说。
“明天一早我去找陈叔商量。”
两人围着灶台坐下，酸菜白肉的香气混合着新蒸馒头的麦香，在狭小的厨房里弥漫。
宋振掰开一个馒头，热气顿时从松软的内瓤中涌出，在寒冷的空气中形成一团小小的云雾。
他将馒头蘸进菜汤里，汤汁立刻被吸收，馒头的表面泛起油光。
林婉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放进宋振碗里，肉块在煤油灯下泛着诱人的光泽，肥肉部分几乎透明，能看到里面细腻的纹理。
“多吃点。”她说，
“你今天走了那么远的路。”
她的声音轻柔，像是冬日里的一缕暖阳。
宋振点点头，将肉送入口中。
油脂的香气立刻在口腔中爆开，肥而不腻，瘦而不柴，恰到好处的咸香中带着酸菜特有的微酸，让人食欲大开。
他咀嚼着，感受着食物带来的温暖和力量，一天的疲惫似乎都在这简单的美味中消散了。
“对了，”
林婉突然想起什么，放下筷子走到碗柜前。
她打开柜门，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布包，布包上用红线绣着一朵简单的梅花，针脚细密整齐。
“今天王婶送来的，”
她解开布包，露出里面几块深褐色的东西。
“说是她家自制的柿饼，让你尝尝。”
宋振拿起一块，柿饼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那是糖分结晶形成的自然糖衣。
他咬了一口，果肉绵密柔软，甜中带着微微的涩味，是秋天阳光的味道。
“真甜，”他说，
“王婶的手艺还是这么好。”
林婉微笑着看他吃，火光映照下，她的眼角已经有了几道细纹，但那双眼睛依然明亮有神。
“她说是感谢你上次帮她家修屋顶，”林婉说。
“现在村里人都念着你的好呢。”
宋振摇摇头，又咬了一口柿饼，甜味在舌尖蔓延，却掩盖不住心头的一丝苦涩。
“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让人感谢。”
他低声说。
“只是想让靠山屯的人过得好一点。”
屋外，北风呼啸着掠过屋顶，吹得瓦片“咯咯”作响。
偶尔一阵强风袭来，整个房子都似乎轻轻摇晃，灶膛里的火苗也随之颤动，在墙上投下摇曳不定的影子。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在寂静的冬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随后又归于沉寂。
林婉起身往灶膛里添了几根柴，火苗立刻窜高，发出欢快的“噼啪”声。
她借着火光看了看墙上的老式挂钟，钟摆有规律地左右摆动，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像是时间的脚步声。
“快八点了，”她说，“明天还要早起呢。”
宋振点点头，将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
他起身走到窗前，用袖子擦去玻璃上的雾气。
外面的雪又开始下了，细碎的雪粒在黑暗中飘舞，像是无数细小的萤火虫。
远处，晒谷场边的草棚在雪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像是一头蹲伏在黑暗中的巨兽。
“雪又大了，”他喃喃自语，“明天得去看看肥料袋有没有盖严实。”
那些麻袋里装着他们精心制作的有机肥，是全村人过上好日子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