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明追着沈杰往教学楼走,校服拉链崩开的两颗纽扣在风里晃荡,活像两只急着归巢的小蝴蝶。
他一把勾住沈杰的脖子,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兴奋:“杰子你行啊!上周还蹲在食堂啃五毛钱的咸菜包子,今儿就从劳斯莱斯上下来了?那车轱辘都比我家锅大——”
“小点声。”沈杰笑着掰开他的手,余光瞥见花坛边的伍芷清正往这边望,发梢被风掀起一绺,像片不安分的云。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你记不记得上周在花鸟市场,你说有个老头拎着靛颏鸟笼子蹲墙角?”
“那破鸟?”陈景明挠头,“毛都秃了一撮,我还说老头坑人呢。”
“那鸟是靛颏里的红脖儿,品相好的能卖二十万。”沈杰踢开脚边一颗小石子,石子骨碌碌滚进草丛,惊起两只麻雀,“你当时要上手摸,老头该跟你急眼了。”
陈景明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后槽牙咬得咯咯响:“我就说那老头看我的眼神跟防贼似的!合着我差点摸了辆摩托车出去?”他猛地攥住沈杰的手腕,指甲都掐进布料里,“你咋知道的?你爸不是在建材市场当搬运工吗?”
沈杰望着远处停在门口的劳斯莱斯,阳光在车身上流成一片金河。
他想起前世在IcU里,父亲浑身插满管子却还笑着说“阿杰,咱爷俩没见过的好东西多着呢”,喉结动了动:“我就是...看了本养鸟的书。”
陈景明还想说什么,突然被一阵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打断。
转头望去,姜雅琴不知何时下了车,正倚着劳斯莱斯的车门和海明远说话。
她今天没穿校服,浅蓝衬衫扎进米白阔腿裤,腰肢细得能掐住,发尾卷成小波浪垂在肩头——刚才在车里还觉着是个普通的好看姑娘,这会子站在阳光下,倒像从杂志封面上走下来的。
“同学要看车吗?”海明远突然出声,吓了陈景明一跳。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挪到了车边,手悬在车门把手上,活像个偷摸珠宝的小贼。
“我...我就看看。”陈景明的耳尖瞬间红透,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校服下摆,“这方向盘皮儿摸着真软乎,跟我奶的羊皮褥子似的——”
“少爷,大小姐说让您别碰中控屏。”海明远突然弯了弯腰,目光却扫过沈杰。
“少爷?”陈景明的手“啪”地缩回,像被烫了似的。
他盯着海明远笔挺的黑西装,又看看沈杰洗得发白的校服裤脚,喉咙里滚出个干巴巴的笑,“杰子,你啥时候成少爷了?我咋不知道?”
沈杰没接话。
他看见李毅风正从花坛那边走过来,可乐罐早被捏得不成样子,褐色液体顺着指缝滴在地上,像一串深褐色的眼泪。
“姜同学!”李毅风扯了扯皱巴巴的校服领口,故意把手腕上的卡地亚蓝气球露出来,“我是高三(3)班的李毅风,你加我qq呗?我家在帝豪花园有套别墅,周末可以请你去——”
“不用了。”姜雅琴垂眼翻着手机,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小扇子似的阴影,“我qq只加同学。”
付宇城赶紧凑上来,推了推李毅风的肩膀:“姜同学你不知道吧?毅风他爸是恒通建材的老板,咱们市一半的楼盘都是他家供的货!上回我看见他开玛莎拉蒂送他妹上学,那车——”
“那车落地两百万。”沈杰突然开口。
他望着姜雅琴的车标,金属RR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但姜同学这辆劳斯莱斯幻影,落地价一千三百万。”
操场瞬间安静得能听见蝉鸣。
李毅风的脸从脖子红到耳尖,卡地亚手表在腕子上滑下来一截,撞得骨头生疼。
付宇城张了张嘴,想说“你懂个屁”,可对上沈杰似笑非笑的眼神,到底把话咽了回去。
“都围在这儿干什么?”班主任王悦楠的声音从身后炸响。
她抱着一摞毕业相册,老花镜滑到鼻尖,“高三(3)班的赶紧去操场站队!姜雅琴——”她突然顿住,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滚圆,“是你?上学期月考数学考满分,却蹲在教室最后排啃馒头的那个小姜?”
“王老师好。”姜雅琴走过去,接过她怀里的相册,“您说的是我。”
“哎呦我的老天爷!”王悦楠拍着大腿,“我就说这孩子皮肤白了怎么这么面熟!上回你帮我搬作业本,手背上还沾着墨水呢——”她转头冲愣住的学生们喊,“都傻站着干什么?姜雅琴是咱班编外同学,今天跟咱们一起拍毕业照!”
人群“轰”地炸开。
张雅雯拽着伍芷清的袖子直晃:“清清你看!她就是你说的那个总坐最后一排的‘黑美人’?这哪是黑美人,分明是仙女下凡!”
伍芷清没说话。
她望着沈杰的背影,想起前世他在毕业晚会上举着玫瑰说“我会给你最好的”,想起后来他为了凑她的手术费去工地搬砖,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他眼里的浑浊和疲惫。
此刻他站在阳光里,校服下摆被风吹得掀起来,露出的银行卡边闪着淡金色的光——和前世那个只会低头说“对不起”的沈杰,好像又像,又不像。
“沈杰!陈景明!”王悦楠扶了扶眼镜,“你们俩站中间!姜雅琴坐第一排,李毅风...你跟付宇城、周启铭站最后一排吧。”
李毅风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望着沈杰被同学簇拥着往中间走,姜雅琴冲他笑时眼睛弯成月牙,突然觉得喉咙里堵着块烧红的炭。
付宇城拍了拍他的背,压低声音:“毅风,要不咱找个机会——”
“闭嘴。”李毅风咬着后槽牙,望着镜头亮起的红光,“等拍完照再说。”
“三——二——一!”
快门声响起的瞬间,沈杰瞥见伍芷清正隔着人群看他。
她的眼睛里有团小火苗,像前世他第一次给她递情书时那样。
他突然想起前世弥留的父亲说的话,想起姜雅琴说“会为陌生人弯腰的人跑不远”,喉间发哽。
“咔嚓——”
合影结束,沈杰推着破自行车往校门口走。
车链条“吱呀”作响,和记忆里前世送伍芷清去医院时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他刚骑出校门,就听见身后有人喊:“沈杰!等我——”
是伍芷清。
她跑过来时发绳散了,头发在风里乱成一团,却比任何时候都像他记忆里那个在操场等他的姑娘。
“我...我想再给你一次机会。”她喘着气,耳尖红得像颗樱桃,“就像...就像你以前给我机会那样。”
沈杰捏着车把的手紧了紧。
他望着远处渐暗的天色,想起姜雅琴说“明天数学卷子讲错题,别逃课”,想起陈景明刚才瞪圆的眼睛,突然笑了:“再说吧。”
他蹬着自行车往家走,风灌进校服领口,凉丝丝的。
身后传来陈景明的喊叫声:“杰子!等等我!我请你吃驴肉火烧——”
沈杰没回头。
他望着路两旁的梧桐树,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像一条通往2009年夏天的、闪着光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