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边的梧桐树投下斑驳的树影,蝉鸣声裹挟着暑气在枝叶间四处乱窜。
沈杰站在树根凸起的地方,鞋尖无意识地碾过一片枯蝉壳,“咔”的一声轻响吓得陈景明缩了缩脖子。
“杰子,你……你真要跟我借钱?”陈景明的手揣在裤兜里,拇指抵着内侧的缝——那是他藏零用钱的地方。
上次沈杰为了给伍芷清买生日蛋糕借了五十块,拖了三个月才还,当时他妈骂得他耳朵生疼。
沈杰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陈景明紧绷的肩膀。
他知道景明家不容易,父亲跑长途货运,母亲在菜市场卖鱼,裤脚总是沾着鱼鳞。
可前世这个时候,他跪遍了所有亲戚家门口,最后还是李毅风的舅舅放了高利贷,利滚利压得父亲提前退休。
“不是要回之前借的,”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我需要三千块,去收购你二叔积压的电子元件。”
“三千?!”陈景明后退半步,后背撞到树干上,“我家存折锁在我妈枕头底下,我哪拿得出这么多钱?杰子你疯了吧?那堆破零件我二叔说当废品卖都没人要!”他声音颤抖,额头上的汗顺着鬓角滴进衣领,“你……你该不会是还想着给伍芷清买什么贵重东西吧?”
沈杰突然抓住陈景明的手腕。
少年的掌心滚烫,指腹还留着今早帮母亲包馄饨时留下的面粉渍。
“景明,我爸的腰伤不能再拖了。”他压低声音,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烧红的炭,“前世这个时候,我借高利贷让他多疼了三年。现在那批元件可以卖到电脑城,我查过了,2009年夏天正好缺这种电容……”
“沈杰!”
一声带着冷笑的呼唤打断了他的话。
李毅风斜靠在篮球场边的铁丝网上,白色t恤的下摆扎进潮牌牛仔裤里,手腕上的卡地亚蓝气球腕表在阳光下晃得人眼睛发花。
周启铭和付宇城一左一右跟着他,周启铭手里还捏着半瓶冰镇可乐,正往地上倒着玩。
“伍校花在早餐店哭得像个泪人,你倒在这儿跟兄弟掏心掏肺?”
沈杰的脊背瞬间绷直。
他看见李毅风身后的花坛边,伍芷清正攥着校服的衣角,发梢被风掀起又落下,像一只被雨打湿的蝴蝶。
“关你什么事?”陈景明挡在沈杰身前,脖子涨得通红——他比李毅风矮半头,但那架势像一只炸毛的猫。
李毅风漫不经心地扯了扯袖口,金表扣刮过铁丝网发出刺耳的声响:“我替伍校花不值啊。”他歪头看向伍芷清的方向,“追了三年,说甩就甩,沈同学手段真高明。”
伍芷清突然往前踉跄了两步,校服裙角扫过沾着可乐的地面。
“沈杰,你昨天还说要等我去同一所大学!”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睫毛上挂着泪珠,“你说要给我叠一千零一颗星星,说要……”
“够了。”沈杰打断了她的话。
他望着伍芷清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前世她婚礼那天,也是这样带着哭腔——“阿杰,我怀孕了,可毅风说会给我买别墅”。
那时他蹲在酒店走廊,手里攥着刚凑齐的手术费,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我追你三年,是我傻。”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水潭,惊得蝉鸣声都停顿了一下,“从今天起,我沈杰的人生,不为任何人而活。”
伍芷清的嘴唇抖了抖,突然转身往教学楼跑去。
她的白色帆布鞋踩过可乐渍,在地面上拖出一道模糊的水痕。
李毅风盯着她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又转头看向沈杰:“挺有骨气?那我倒要看看,你这骨气能撑几天——”
“滴——”
悠长的汽车鸣笛声打断了他的话。
众人下意识地转头,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正缓缓驶进校园。
车身亮得能照见人影,连轮胎缝里都擦得锃亮。
驾驶座的窗户降了下来,露出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司机:“姜小姐,到了。”
后车门打开的瞬间,穿着月白色连衣裙的少女下了车。
她齐肩的黑发用珍珠发夹别着,手腕上没有任何首饰,却比李毅风的金表更让人移不开眼。
“沈杰同学。”姜雅琴走近时,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茉莉花香。
她从随身的羊皮手包里取出一张银行卡,指尖在卡面上摩挲了两下,“这张卡里有五万块,密码是你上次帮我补数学课时说的生日。”
沈杰盯着那张卡,喉结动了动:“我……我不认识你。”
“你帮我挡过三次篮球。”姜雅琴的眼尾微微上挑,“高一开学的时候,你帮我捡回被男生丢进花坛的课本;上周二晚自习,你把靠窗的位置让给我,说我怕冷。”她把卡塞进沈杰的掌心,温度透过银行卡传到他的指尖,“我爸说,肯为陌生人弯腰的人,值得帮。”
“姜雅琴你疯了?”李毅风的声音突然提高,“那张卡是……”
“李总最近在谈的电子元件项目,我爸有兴趣。”姜雅琴转头看向他,笑意浅浅,“李叔叔要是知道你在学校欺负同学,合同会不会有变化呢?”
李毅风的脸瞬间涨红,却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劳斯莱斯重新启动的声音响起时,沈杰还攥着那张卡。
阳光透过车窗照在姜雅琴的脸上,她对着后视镜整理了一下头发,忽然抬眼朝沈杰的方向笑了笑。
那笑容淡得像一片云,却让他想起前世躺在病床上的父亲——弥留之际,老人攥着他的手说:“阿杰,总有人在暗处记着你的好。”
陈景明戳了戳他的胳膊,声音有些发飘:“杰子……那车是……是劳斯莱斯吧?”
沈杰低头看着卡,金属表面映出他发红的眼眶。
远处,姜雅琴的车已经拐过教学楼,只留下尾气温吞吞的轰鸣声。
他摸了摸口袋里母亲塞给他的十块钱,又捏了捏掌心的银行卡——这一世,有些债,终于不用跪着还了。
而此刻坐在车内的姜雅琴,正望着窗外倒退的梧桐树。
她从手包里取出一张皱巴巴的数学试卷,上面用红笔写着“补课后进步20分,沈杰同学功不可没”。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轻声问道:“小姐,需要我查一下他父亲的病情吗?”
“不用。”姜雅琴小心地把试卷折好,放进随身的檀木匣里,“他说要自己把债还上。”她望着车外那个逐渐变小的身影,嘴角扬起极淡的弧度,“我只是……想看看,这颗蒙尘的珍珠,能有多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