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叶府。
“咳……咳咳……咳咳咳……”
京都首富叶家家主叶丁万倚在贵妃榻上咳得撕心裂肺,不得已将手中的账本放在紫檀木小几上,琉璃屏风倒映着他苍老憔悴的脸。
“老爷又咳了?”
门帘轻动,身着紫衫的老妇人端着新煎的药走进屋内,只见其鬓角已添霜色,面上亦添着几道皱纹,但双目有神脚步稳健,见状将药碗递给身后的丫鬟,快步走到榻前。
叶丁万勉强支起身子,握住她的手:\"夫人......\"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咳。
顾嘉眼眶微红,连忙抚着他的胸口帮他顺气,气急:“明明身子不好,偏要逞强看什么账本,这些交给周凡和儿子便是,若让阿清知道你这般糟践身子......”
“不许告诉他!”叶丁万突然提高声音,震得案头青瓷瓶里的玉兰花簌簌落下几片花瓣。
见到顾嘉通红的眼眶,叶丁万缓了缓语气,“你我都知道,阿清最不愿回的就是京都,我们何苦扰他清净。”
“你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看了多少大夫都没好转……”顾嘉说罢泪水便掉了下来。
“啧这怎么就哭上了?都快五十岁的人了,还动不动哭鼻子,也不怕别人笑话。”叶丁万急忙拭去她的眼泪,却又忍不住咳了起来。
见他咳得辛苦,顾嘉泪水没有止住,边顺气边哽咽道:“一下雨你这咳嗽就加重,素素,把药拿来。”
唤做素素的丫鬟连忙把药递给顾嘉,“老夫人,药还有些烫。”
叶丁万止住咳嗽,摆了摆手:“拿走,我不喝。”
“叶丁万!你又开始了是不?”顾嘉快速地抹干了泪,气道。
叶丁万看自己老伴这次是真的生气了,没有如往常哄哄他,正有些不知所措,忽闻屋外传来爽朗的笑声:“听说叶大东家现在连喝药都要人哄了,看来还真是啊。”
叶丁万猛地转头,只见竹帘外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八年未见,他头发已然全白,脸上也添了不少皱纹,只是眉眼比以往舒展了许多,右眉角的黑痣也变大了。
“阿清!”叶丁万又惊又喜,握着顾嘉的手忙要起身,却被穆清快步走来按住肩头。
穆清伸手搭上叶丁万的脉相,眉头微皱,目光落在他的脸上,道:“伸出舌头。”
叶丁万顿了顿,在他的目光下还是伸出了舌头,穆清皱了皱眉:“你这咳症多久了?”
叶丁万待他看完道:“也有两三年了。”
“咳时会背痛连及肩胛,夜间总是盗汗,逢下雨天咳症便会加重?”穆清问道。
叶丁万点了点头,半开玩笑道:“这几年看过的大夫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个,倒无一人能看得这般准,还得是阿清啊。”
穆清没应声,上手按了叶丁万身上的几个位置,瞧着叶丁万的反应,按完时才叹道:“你这病再这么治下去,便要少活几年了。”
顾嘉的心猛地提了上来,叶丁万又咳了几声,正欲说话,便听到屋外传来惊呼声。
丫鬟素素忙出门去看,只见一抹靛青身影踉跄地穿过廊下,跑了过来。
“老夫人,是来福。”素素眉头微蹙,来福是公子的贴身小厮,跟了公子十余年,就算是寻常出了什么事也没有这么慌乱。
“老爷!老夫人!”来福嘴唇发紫,大口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着,抓住门环的手在发抖。“少夫人……少夫人小产了……”
“来福!”顾嘉的脸微沉,语气冷了下来,“平日里怎么教你的?快说清楚!”
来福膝盖一软跪了下来,额上的汗水留下,“今儿个卯时少夫人说要去给您挑寿礼,公子便陪着少夫人去了,可经过万宝堂的时候,撞见了许文才,
那许文才一直盯着少夫人,又上前和少夫人打了招呼,公子见到了便被气走了,少夫人赶忙追上,公子不知怎的就推了少夫人……”
来福突然重重磕头,额头撞出闷响,“等扶起少夫人时才发现少夫人的裙角都染红了,公子也吓坏了,忙抱着少夫人去医馆,医馆的老大夫说……少夫人已有十几天的身孕,怀孕初期本最亦小产,加上公子这几日在房事上不知节制,少夫人被这么一推,孩子……保不住了。”
顾嘉听了来福的话,气得眼前一阵晕眩,素素连忙上前扶住:“老夫人,大夫说过,您不宜动气。”
“你们都是怎么伺候主子的?怎会闹成这样?”叶丁万也是一脸怒容,勉强坐起身,怒道:“逆子!咳……当初费尽心思娶人上门,还什么非她不娶,现在就是这么疼人的?!咳……咳咳……”
“他们现在在哪?”顾嘉缓了下来,睁开眼问道。
“回老夫人,奴才回来之时,公子和少夫人还在医馆,现在应该回来了。”来福连忙回道。
“咳咳……扶我起来,我要去门口等那逆子!”叶丁万挣扎着起身,显然是真动了怒。
顾嘉转身扶住他,叹了口气,亦知道叶丁万的脾气,只道:“你要想他们俩好,这时候就不要去掺和了。”
不多时,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有下人来禀,“老爷,老夫人,公子他们回来了。”
“扶我去看看。”叶丁万沉着脸,顾嘉见状也只能搀扶着他起身,叶丁万站定,脑中一阵晕眩,也控制不住地咳了起来。
“不急这一时半会。”穆清说罢便看了眼顾嘉,顾嘉会意与他将叶丁万又扶回榻上。
“可有笔纸?”穆清看向一旁的素素,问道。
“有,奴婢这就去拿。”素素忙进内室去取了笔墨纸砚。
“放桌上便好。”穆清道,移步走到桌旁,执笔开了几味药,交给素素:“按着这药方去抓,我来煎药。”
“是。”素素不敢怠慢,忙拿着药方行了礼去医馆抓药,来福紧随其后。
穆清走到水盆旁洗净了手,缓步走到叶丁万身旁,那沉静的目光让叶丁万不由警惕了起来。
“把上衣脱了。”穆清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个灰色的布包。
叶丁万的身子顿时往后退,硬生生压住喉间的痒意不咳出来,盯着那布包像炸了毛的老猫,布包摊开里面的银针泛着寒光,叶丁万不由求助地看向顾嘉,
顾嘉见状直接上手将叶丁万的上衣脱了。
“……”叶丁万此刻不敢出声,只是抓住了顾嘉的手,面上有些委屈,他这么些年最怕扎针吃药,如今老了更怕了。
更何况给他扎针的还是穆清,别的大夫可以容他叫唤,但是穆清,他若是敢叫一声,准保他有苦头吃。
“好好坐着。”穆清淡声道,不紧不慢地将银针放在火上烤。
“阿清……能不能换细一点的针……这针比他们给我用的要粗……”瞧着穆清走近,叶丁万抱着顾嘉的手又紧了紧。
“放轻松,我在呢,别紧张,不然等会受苦的还是你,不怕啊。”顾嘉安抚着,看着穆清手中的银针,心下也是一沉。
“你若放松,效果好,七日后保准你能唱曲。”穆清话音刚落,顾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叶丁万一僵,犹像被人看了笑话的老猫——顾嘉爱听曲,年轻时,为了追顾嘉,叶丁万便请了人在府里教学,一得空便去学,奈何他五音不全,练了半年,换了十五个师傅……
最后连曲生不忍打击他,府里的下人亦是,便都说他唱得不错。
叶丁万信以为真,在顾嘉生辰,包了曲坊,登台唱了曲——
曲坊养的狗听了都嫌,足足有半月没回曲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