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5月4日,澳门港澳码头附近的高架桥上,午后阳光刺眼。一辆银色面包车不紧不慢地尾随着前方那辆黑色轿车,像潜伏的猎豹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时机。
面包车里,李新文握紧了方向盘,手心里全是汗。这个来自湖北农村的汉子,此时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执行老板叶成坚的命令。
后排坐着另外两个马仔,一人检查着手中的绳索,另一人反复拉动枪栓,金属摩擦声在密闭车厢里格外清晰。
“撞!”李新文耳麦里传来简短的指令。
他猛踩油门,面包车像脱缰野马般冲出,精准地撞向黑色轿车的侧后方。刺耳的金属刮擦声伴随着女人的惊叫声响起。黑色轿车失控撞向护栏,车头顿时凹陷下去。
李新文和同伙跳下车,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他们砸开变形的车门,将车内惊恐万状的中年女子拖出。
那女人正是来自内地的梁女士,此刻她手提箱里装着美金14万、台币82万、港币500万元——这是她公司的一笔重要资金。
“别出声,配合点还能活命。”李新文用生硬的普通话说道,手中的刀已经抵在梁女士腰间。
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梁女士被塞进面包车后排,眼睛被黑布蒙住。车子迅速驶离现场,汇入车流,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按照叶成坚的周密计划,李新文在行驶途中割开梁女士的衣服,搜出所有财物。厚厚的美金和港币被装进早已准备好的黑色旅行袋。
车子驶到预定地点——一片偏僻的郊区路段,梁女士被粗暴地推下车,面包车扬长而去。
然而,叶成坚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天澳门警方恰好在附近区域进行反罪恶巡逻。
两名巡警目睹了高架桥上的车祸,觉得事有蹊跷,驱车跟了上来。当面包车停在郊区、梁女士被推下车时,警车正好赶到拐角处。
警笛声刺破午后的宁静。
“警察!停车!”
李新文从后视镜看到闪烁的蓝红警灯,脑袋“嗡”的一声。
他猛打方向盘,面包车轮胎在地上擦出刺耳声响,拐进一条窄巷。后排两个马仔慌乱中将部分钞票散落车内。
一场追逐在澳门的街巷展开。十分钟后,面包车被警车逼到死胡同。
李新文推开车门狂奔,翻过一道矮墙消失在居民区。而他的两个同伙就没那么幸运了——一人被当场按倒在地,另一人在试图翻墙时被警察拽下。
警方在车内搜出了散落的港币和美钞,还有绳索、胶带和两把仿制手枪。一桩精心策划的抢劫案,因为这次意外邂逅,开始出现裂痕。
远在安全屋的叶成坚接到消息时,正悠闲地抽着雪茄。当他听说两个马仔落网,雪茄从指间滑落,在昂贵的地毯上烧出一个黑洞。
“收拾东西,走。”他只说了四个字。
从无名小卒到“一枪成名”
时间倒回五年,1994年的珠海,潮湿的海风带着咸腥味。
那时的叶成坚还只是个33岁的无名之辈,虽然1979年从广东偷渡到香港后,已在黑道混迹十几年,但在大佬云集的港澳江湖,他顶多算个有点狠劲的马仔。直到那场改变他命运的会面。
两名台湾商人在珠海被叶成坚勒索,数额不小。事情闹大后,澳门一位颇有势力的黑帮老大出面调停,约叶成坚在珠海一家茶楼“讲数”。
那天下午,茶楼二楼雅间,澳门老大带了八名手下,个个西装革履却掩不住江湖气。叶成坚却单刀赴会,只身一人走进房间。
“年轻人,做事不要太过。”老大慢悠悠地沏茶,眼皮都没抬,“把那两位台商的东西还回去,道个歉,这事就算了。”
叶成坚站在门口,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突然,他毫无征兆地拔枪——一把黑星手枪直指对方额头。
满室皆惊。
老大的手下正要动作,却听叶成坚冷冷道:“谁动谁先死。”
老大到底是见过风浪的人,反而笑了:“有种。但你想清楚,这一枪开出来,你在港澳再无立锥之地。”
话音未落,叶成坚扣动了扳机。
“咔。”
一声空响。子弹卡壳了。
时间凝固了几秒。老大脸上的笑容僵住,随即爆发出大笑:“天都不帮你啊,后生仔!”
叶成坚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手中的枪,突然也笑了。他放下枪,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时回头说:“钱我不会退。有本事,来找我。”
这场“茶楼拔枪”事件一夜之间传遍港澳黑道。虽然子弹卡壳,但叶成坚那种不要命的疯狂震慑了许多人。
他因此得名“奸人坚”——在粤语中,“奸人”指奸诈凶恶之人,“坚”则来自他的名字,也暗含“顽固难缠”之意。
一枪未响,却已“一枪成名”。
组建“跨境突击队”
成名后的叶成坚开始迅速扩张势力。他看准了港澳回归前夕社会治安的微妙时期,策划了一系列跨境犯罪。
1998年初,叶成坚斥资30万港币,通过特殊渠道购入一批令人咋舌的军火:
四支AK47冲锋枪、六把手枪、四颗菠萝弹(手榴弹),还有大量tNt炸药和子弹。
澳门媒体后来报道时惊叹:“这批军火足以武装一支突击队。”
有了武器,叶成坚开始招募人手。他专门从内地物色亡命之徒——有的是走投无路的逃犯,有的是渴望暴富的底层青年。李新文就是典型代表。
李新文,湖北石首人,家境贫寒,兄弟姐妹多。他身强体壮、胆大心狠,经姐夫李乐生介绍投靠叶成坚。
第一次见面时,叶成坚让他去“教训”一个欠债人,李新文二话不说,拿起铁棍就将对方打得跪地求饶。
“够胆。”叶成坚拍拍他的肩,“跟着我,保你吃香喝辣。”
叶成坚为这些内地招募的马仔伪造证件,帮他们非法进入澳门。
作案时,他们冒充警察、保安或其他身份,实施绑架抢劫;得手后立即潜回内地分散藏匿。这种跨境流窜的作案模式,给警方侦查带来了极大困难。
1998年11月,叶成坚团伙在珠海拱北绑架两名台湾商人,勒索港币300万元。
同月,又在珠海香洲区残忍杀害一名内地居民,埋尸灭迹。尸体被发现时,已被野狗刨出,面目全非。
但叶成坚最猖獗的还是抢劫。他特别喜欢瞄准携带大量现金的商人,尤其是女性——他认为女性反抗能力较弱,更容易得手。
1998年6月,澳门皇宫巴士站。一对来自内地的杜姓姐妹刚下大巴,就被几名“司法警察”拦住检查证件。
突然,对方亮出手枪,将姐妹俩押上一辆伪装成警车的面包车。车上,她们携带的50万美元、84万港币被洗劫一空。
“我们是澳门司法警察,你们涉嫌非法携带巨额现金。”为首的“警官”一本正经地说,手上的枪却抵住了妹妹的太阳穴。
事后调查才知,这伙人全是叶成坚的马仔,警服、证件全是伪造。
警方布下天罗地网
1999年5月4日港澳码头抢劫案失手,成为叶成坚团伙覆灭的转折点。
澳门警方抓获的两名马仔虽未直接供出叶成坚,但通过审讯和线索摸排,逐渐锁定了这个跨境犯罪集团。
广东省公安厅接到通报后,立即成立专案组,与澳门警方协同侦查。
首要目标是抓捕李新文——他是5月4日抢劫案的直接实施者,也是叶成坚的“头马”。
警方研判,李新文作案后很可能潜回内地。他们兵分两路:一路前往李新文湖北老家布控;另一路则盯上了他在广东江门的姐夫李乐生。
李乐生,香港居民,长期在江门一带活动,是叶成坚在内地的重要联络人。此人狡诈多疑,反侦查意识强。
警方没有打草惊蛇,而是在他住处周围布下暗哨,24小时监控。
果然,5月22日,监控发现李乐生频繁打电话,神色慌张。技侦部门截获的通话内容显示,有个“重要人物”即将到广州。
几乎同时,另一条线索浮出水面:叶成坚在澳门的情妇陈女,突然放下未满月、患有先天残障的孩子,执意要回广州。她在桂林的哥哥也反常地暂停了店铺装修,赶赴广州。
“这两件事绝非巧合。”专案组会议上,老刑警分析道,“很可能是叶成坚召他们见面。这个‘重要人物’,就是叶成坚本人。”
5月28日下午四点,珠海拱北海关。两个女人匆匆走出关闸——正是姓陈的女子和另一个澳门女人黄少平。
黄少平是叶成坚的洗钱帮手,5月4日抢劫案中劫得的82万台币,就是通过她兑换成17万港币。
两人钻进一辆等候多时的小车,车子迅速驶离珠海,经中山往广州方向疾驰。
她们不知道,一路上,至少三组侦查员交替跟踪。车子进入广州市区后,没有直接去任何固定地点,而是在市区不断绕圈、换车——一下午竟换了六辆车。这是典型的反跟踪手段。
“他们在试探有没有尾巴。”跟踪组负责人通过对讲机低声说,“大家沉住气,保持距离。”
天色渐暗,华灯初上。陈女和黄少平最终在花都区一家名叫“天王酒店”的餐馆停下,进了包间吃饭。侦查员化装成食客,在隔壁包间监听。
半小时后,两个女人走出餐馆,坐上第六辆换乘车。这次,车子不再绕圈,径直驶向花都区另一家四星级酒店。
酒店十一楼,一个名叫吴志彪的男子刚刚在前台追加了两个十二楼的房间。吴志彪是叶成坚的马仔之一,这个举动意味着将有更多人入住。
所有线索在此交汇。
酒店内的决战时刻
当晚九点,花都那家四星级酒店外观平静如常,内部却已暗流涌动。
广东省公安厅调集的精干力量悄然完成布控。便衣警察扮成酒店服务员、保安、客人,守住了所有出口、电梯、楼梯间。
狙击手在对面建筑制高点就位,枪口对准了十二楼几个房间的窗户。
但强攻方案被否决了。警方侦查发现,酒店房门装有先进的防盗栓,外力撞击会自动锁死。
更棘手的是,房门猫眼视角极大,从室内几乎能看到门外地板的情况。如果伪装成服务员敲门,很容易被识破。
“只能等他们自己开门。”现场指挥下达命令,“门一开,立即突入,速战速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十二楼1208房内,叶成坚刚洗完澡,穿着浴袍站在窗前。窗外是花都的夜景,霓虹闪烁,但他无心欣赏。
逃亡的日子不好过。5月4日之后,他带着几个亲信马仔从番禺逃到花都,经从化、长沙,最后跑到上海。
一路上不敢用真实证件,住的是小旅馆,吃的是路边摊。昔日挥金如土的黑道枭雄,如今落魄如丧家之犬。
更让他心烦的是澳门那个未满月的孩子——情妇陈女所生,患有严重先天疾病。陈女这次来,就是要钱给孩子治病。
敲门声响起,三长两短,约定暗号。
叶成坚使个眼色,马仔吴志彪凑到猫眼看了看,打开门。陈女和黄少平闪身进来,后者手里提着一个黑色手提包——里面正是兑换好的17万港币。
“老板,钱都在这儿了。”黄少平将包放在茶几上。
陈女则红着眼眶:“阿坚,宝宝情况不好,医院说必须马上手术,要三十万……”
叶成坚烦躁地摆摆手:“知道了,明天再说。”他打开手提包,一沓沓千元港币整齐码放。他抽出一沓扔给陈女:“先拿着。”
就在这时,门外走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多年刀头舔血的生涯让叶成坚有着野兽般的直觉。他猛地抬头,眼神骤变:“不对——”
话音未落,房门被一股巨力撞开!
“警察!不许动!”
第一批特警冲入客厅,瞬间将开门的吴志彪按倒在地。陈女吓得尖叫,被女警迅速控制。黄少平想往卫生间跑,被绊倒擒获。
叶成坚反应极快,在门被撞开的瞬间已转身冲向卫生间。但第二名特警速度更快,一个箭步追上,从背后将他扑倒。
两人滚倒在地。叶成坚拼命挣扎,手试图摸向浴袍口袋——那里有一把掌心雷手枪。特警死死扣住他的手腕,膝盖顶住他的后背。
“放手!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叶成坚嘶吼。
“知道,抓的就是你叶成坚。”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
叶成坚抬头,看到一名中年警官走进来,正是专案组负责人。警官蹲下身,与他对视:“不用挣扎了,你踩人踩得太多,今天到头了。”
叶成坚突然停止挣扎,喘着粗气问:“我踩谁了?”
警官冷笑一声,报出几个名字:被绑架的台湾商人、被杀害的内地居民、被抢劫的杜姓姐妹、梁女士……每一个名字,都对应着一桩血案。
叶成坚的眼神逐渐黯淡。他瘫在地上,浴袍散开,露出略显发福的肚腩。这个曾经令港澳商贾闻风丧胆的“奸人坚”,此刻像条离水的鱼,只剩喘息。
警察从他浴袍口袋搜出那把小巧的掌心雷,子弹已经上膛。
罪恶的终结
1999年10月6日,珠海市中级人民法院庄严肃穆。审判庭内座无虚席,连走廊都站满了旁听群众。
叶成坚被法警押上被告席。他穿着灰色囚服,戴着手铐脚镣,走路时金属摩擦声清晰可闻。
与半年前酒店里那个嚣张跋扈的黑道枭雄判若两人,此刻的他低垂着头,身形佝偻。
庭审持续数日。公诉人出示的证据堆积如山:枪支弹药照片、被害人陈述、证人证言、现场勘查记录、银行转账凭证……一桩桩血案,在法庭上被重新翻开。
叶成坚大部分时间保持沉默,只有在涉及关键罪行时才会反驳几句,声音沙哑无力。
当公诉人提及那个未满月的病弱孩子时,他猛然抬头,眼神复杂地望向旁听席——那里坐着情妇陈女,她正低头抹泪。
法庭调查显示,叶成坚犯罪集团组织严密、手段残忍:他们非法买卖军火,冒充警察,跨境绑架抢劫,杀人埋尸……犯罪所得高达数千万元。
更令人发指的是,他们对反抗的被害人从不留情,杀害后往往毁尸灭迹。
1999年10月15日,一审判决日。
审判长庄严宣判:“被告人叶成坚,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犯抢劫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财产人民币626万元,罚金人民币20万元;犯非法买卖枪支弹药罪……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同案的李新文、何景生也被判处死刑;汤成、吴志彪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其余成员分别被判处无期徒刑、有期徒刑。
听到“死刑”二字时,叶成坚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扫过法庭,扫过旁听席上那些憎恨、愤怒、好奇的面孔,最后停留在天花板上那枚国徽。阳光从高窗射入,在国徽上反射出金色光芒。
他想起很多年前,自己还是广州街头的一个小混混,那时最大的梦想不过是吃顿饱饭。
后来偷渡到香港,从最底层的马仔做起,挨过打,砍过人,也被人砍过。再后来,他有了自己的团伙,有了花不完的钱,有了敬畏他的手下,有了无数情妇……
一切如过眼云烟。
法警将他带离法庭时,旁听席突然有人喊道:“奸人坚!你也有今天!”
叶成坚没有回头。镣铐拖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步步走向囚车,走向他罪恶人生的终点。
警车驶离法院时,街道两旁挤满了围观群众。不知谁先开始鼓掌,随后掌声连成一片,在珠海的天空下久久回荡。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横行粤港澳多年的跨境犯罪集团,至此彻底覆灭。而叶成坚的结局,也再次印证了那句古老的箴言:多行不义必自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