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花巷的月要比莲花台黯淡得多。
陈意晚数着步子,慢慢往前挪。
她是个路痴,此时完全不知道怎么回家。
很久没自己一人了,久违的孤独感涌上心头。
突然,一只干枯的手,抓住了她的脚踝。
陈意晚吓了一跳,低头一看,险些以为自己已经逛到了恶狗岭,遇到了僵尸。
“好心人,救救我的孩子吧?”
陈意晚顺着那比鸡爪子多不了几钱肉的手往上瞧,先看到的是一张脏兮兮的脸,然后才是比陈意晚还要瘦一号的身体。
那女人见陈意晚停下脚步,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好心人,救救我的孩子吧?”
“你哪里看出来我是个好心人的?”陈意晚本能地问了一句。说完可能自己也觉得有些过于冷血,看了一眼女人怀里的襁褓,摸出身上仅有的两个铜板。
“我就这么多了。”
这世道,谁又能救得了谁。
有钱就看大夫,没钱就去拜佛。
那女人擦了一把脸上的泪痕,不依不饶:“好心人,您再多给几个钱吧?”
女人向陈意晚伸手继续讨要,手心里还躺着她刚才施舍的两个铜板。
陈意晚看着女人亮闪闪的眼睛,笑了笑。从她手心里把那两个铜板又摸了回来,塞进了自己怀里。
“你脱妆了!”陈意晚指了指她因为擦眼泪而露出的白皙肌肤。
女人的表情瞬间便透出了一丝惊惶,眼泪却流的更凶。
街上人来人往,有好事者已经驻足准备开始看热闹了。
陈意晚又看了一眼她怀里的襁褓,叹了口气,和她打了个商量。
“这样,你给我重重地磕头,磕几个头,我给你几个铜板。”
女人闻言,没有丝毫犹豫,把襁褓小心地往身旁一放,“咚咚咚”地便开始磕了起来。
很快,路面的青石砖上便印上了斑斑驳驳的血迹。
围观的群众也越来越多,指指点点的人,也便越来越多。
陈意晚从怀里摸出那两枚铜板,“叮当”一声,丢在了地上。
“好了,我确确实实就只有这两枚铜板。你辛苦了。”
女人抬起头,一脸的难以置信。她其实是想到自己会被耍的,但是随着围观群众越来越多,她的底气便越发足了,磕头的力道也便越大。
果然,人间自有真情在。这世界上,从来便不缺见义勇为的人。
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先开口了。“我盯着你很久了,你今天要是不想挨打,就老老实实掏钱!”
陈意晚没吭声。
另一个大妈也加入了讨伐她的队伍。“对呀,你没钱就说没钱,捉弄人算什么本事。”
这个能打过,陈意晚想。
她清了清嗓子。“这位姐姐在这里乞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们也没人帮她啊,这个时候开始伸张正义了?”
“那,那是我没见到,见到了,自然能帮是帮一把的。”
有鱼上钩,陈意晚窃喜。
很快,围观群众一人几个铜板,地上已经铺满了钱。
陈意晚蹲下身,帮女人拢好钱。用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声音,小声说道。
“我确确实实只有两枚铜板,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帮你了。去买副棺椁,把孩子埋了吧?”
她长期厮混在恶狗岭,对腐尸的气味再熟悉不过了。
女人的襁褓虽然里三层外三层包得紧,旁人或许闻不到,却躲不过她的鼻子。
“剩下的钱,开个小买卖什么的,也足够养活自己了。”
女人安静地听完陈意晚的话,缓缓地抬起头,冲她咧出一个诡异的笑。
陈意晚本能感觉到不妙,想逃跑已经有些迟了。
那女人的动作快如闪电,甚至等不得陈意晚浑身的鸡皮疙瘩起,几乎不到一个呼吸间,她放完了一整套的连招!
待陈意晚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腥红的血肉,腐尸的恶臭和凄厉的尖叫,一浪一浪地攻击着她的视觉神经,嗅觉神经,以及听觉神经。
围观人群如一群正在垃圾桶里大快朵颐的蟑螂突遇从天而降的拖鞋,“唰”得退了个干干净净。
徒留一只可怜的陈意晚,瘫坐在地上,手里捧着一个打开的襁褓,露出两条已经腐烂生蛆的大腿。
对面的女人披头散发,嚎啕大……笑……衣裙被她自己掀开,露出没有皮肤仅留鲜红血肉的屁股。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陈意晚自诩见多识广,什么稀奇古怪恐怕要命的画面都见过了。
没想到,还是没抵得住一个丧心病狂的女人,生化攻击加精神攻击的洗礼……
这个世界,总是给她一种,只要付出真心与善意就会遭报应的感觉。
对哦,她可是女反派啊!要作恶,要行凶,要为非作歹才是!
……
陈意晚坐在热气腾腾的浴桶里,脑海里忍不住地一遍遍地对刚才的突发状况进行复盘。
那个女人,咧嘴邪笑后,先是撕开了襁褓,是的,她是撕开的,就是这个不带任何温情的动作,让陈意晚先呆住了。傻傻的让她把襁褓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在陈意晚看到手里的物件,视觉与嗅觉同被污染时,她又扯开了自己的衣裙,露出了直击陈意晚心灵的屁股。
“呕……”陈意晚忍不住地干呕起来。
“然后,你就像疯狗一样,在整条街上开始乱窜?”一道温柔软腻带着一丝脂粉气的女声,从浴桶旁边的珠帘后传了过来。
刚才便是她,一掌劈晕了陈意晚,将她带到了这里。
氤氲的水汽,渐渐地把陈意晚的神志拉回现实,“请问你是?”
“我是夜叉姬。”
“这恐怕不是真名吧?”
夜叉姬笑得花枝乱颤,“在这里,谁用真名啊!”
陈意晚心头涌上一丝不祥的预感。“在这里?这里是哪里?”
夜叉姬轻轻分开珠帘,把一套衣服放在浴桶边的木架上。“这里是神木林呀。”
陈意晚松了一口气,这名字听着就不像什么烟花柳巷,倒是有几分杀手组织的味道。
夜叉姬俯下身,将手探进水里,在陈意晚腰间捏了一把。
陈意晚霎时便觉得一股电流窜过全身,大脑一片空白。
眼前这眼角眉梢都吊着几分艳丽的脸,突然在自己面前放大,红唇微启,甚是惑人。
“这里,是染花巷最大的,青楼……”夜叉姬在陈意晚耳边说道。
陈意晚抓住她继续往下探的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所以,我是被谁给卖了吗?”
“那倒没有。”夜叉姬用毛巾擦了擦手,“神木林虽然包容性强,但也不是什么野猫疯狗都买的好吗?”
陈意晚放下心来。舒舒服服地又沉到了浴缸底部。只露出一双亮闪闪的眼睛。
夜叉姬这话虽然侮辱性极强,但是安全性很高,至少自己不用担心被逼着去接客了!
“过两年我给你配个小龟公,你下半辈子也就安稳了。”
夜叉姬接下来的话,不仅侮辱性极强,伤害性也很高。陈意晚摇摇头,“这个就不劳您费心了,我不婚主义者!”
夜叉姬满意地点点头。
“那以后你就专心给我当个小丫头,端茶倒水洗衣服就行了。一个月五钱银子,包吃住。”
“嗯嗯嗯。”陈意晚心满意足地点头,她愈发觉得通体舒畅,心情愉悦了。
夜叉姬一巴掌拍上她的后脑勺,“还不赶紧起来干活!”
……
来到神木林的第三天,天刚亮。
夜叉姬昨天晚上没留客,陈意晚可以心满意足地睡到自然醒。
外面天还灰着,不一会儿,小龟公丁十三养的那只大公鸡便得开始打鸣了。
而后,那位几乎把整个身家都穿在身上的老鸨,就要开始在楼里骂娘了。
她习惯性地先骂天骂地骂世道不公骂当年那个该被雷劈的东瀛人,把她的老祖宗劫来了这里,接着要骂望月浅羽几大家族,骂他们自私自利装什么逼,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装什么清贵。
这个时候,如果谁忍不住先走出卧房,理她一句,那就遭了殃了。
今天,夜叉姬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推开梳妆镜前的花窗,来了句:“哎哟妈妈,你这天天骂,累不累啊。”
陈意晚闭着眼睛,内心一阵哀嚎:“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