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孝之接过东西时的表情十分复杂:
“公子是打算日后就留在瓜洲吗?”
赵予书摇摇头:“权宜之计,眼下我无法离开瓜洲,所以才不得不在瓜洲找活路,日后若有人助我离开,我还是会同他一起走的。”
她说得笃定,仿佛认准了一定会有人过来救她。
徐孝之迷茫,比他更懂官场的王大却明白是怎么回事。
奉承道:“公子好一场盘算。”
赵予书对他一笑:“此事若论功劳,多亏了我身边这几位先生。”
怕灾民办事不够爽利,也怕在瓜洲耽误的时间太久。
昨天下午,她把身边所有聪明人都聚在了一起,大家一起想法子。
开酒楼聚财的妙计,就是汪林和千家子融会贯通,一起想出来的。
但也是多亏了赵予书和郑威不同,她的粮食都是自己的,没有签订什么必须交货的契约。
几人又寒暄了几句,王大不得不押送囚犯再次开始赶路。
徐孝之也按照赵予书的交代,直接把东西交给了赵露白。
他行事坦荡,给东西的时候也没想着瞒住其余囚犯。
却不知道树大招风,这样一来,囚犯中恨赵露白的人又多了一些。
同样都是囚犯,凭什么这贱人不要脸搞大了肚子,反而有更好的待遇?
妾室们都妒忌得红了眼,就更别提默认眼下的所有好处都该属于他一人的赵玉堂。
队伍赶路,赵露白打开油纸包,瞧见里头的烧鸽子,双眼一亮,迫不及待就往嘴里塞了进去。
她吃东西的时候,丝毫没留意到赵玉堂悄无声息走到了她附近,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块石头。
赵露白边走边大口撕咬着鸽子肉,赵玉堂面无表情走到她身侧,低声道:
“二姐,大家都是好几天没见荤腥了,你怎么能吃独食?”
赵露白抱着鸽子一侧身:“去去去,滚开!这东西是我一人的,没有你的份!”
赵玉堂不仅没走,还朝她伸出了手,从赵露白的视角仿佛要抢她食物一样。
“走开啊你!”
她下意识地伸手朝着赵玉堂打了过去。
就是这个时机!
赵露白高抬手臂的同时,赵玉堂眼中掠过一抹暗光。
手中的石头,调整到最尖锐的角度,对准赵露白的小腹就用力砸了过去!
“啊!”赵露白猝不及防,只觉得肚子里一阵抽痛。
赵玉堂却在她尖叫时同样大喊一声,盖过她的声音:
“二姐我错了,我不该劝你把食物给大家分,你别和我动手!”
他这一嗓子,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赵玉堂把石头飞快撇开,在众人发现前,又快步跑回了张小娘身边,满脸委屈地小声说:
“小娘对不起,是我没用,连一个肉丝都没能帮你要来。”
张小娘经历了几场风寒后,咳疾就成了顽疾,一路走,一路咳,始终不好。
听赵玉堂说完,只当这孩子真关心自己,感动的把他抱紧。
“堂儿真乖,堂儿是最好的孩子,小娘最喜欢你了。”
赵玉堂乖巧地缩在张小娘怀中:“小娘不怪我没用就好。”
妾室们早知道了他跟张小娘关系好,见状都纷纷收回目光。
唯有赵露白,捂着肚子痛哼了一会儿后,脸色越来越白。
“干什么呢,走快点,别耽误了赶路!”
官差路过她,见她站在原地不动,一鞭子朝她抽了过去。
“啊!”赵露白惨叫一声,竟然直直地朝着地上栽了下去。
官差大怒:“好啊,跟老子偷奸耍滑是吧?”
手中鞭子高举,一鞭接着一鞭,一刻不停地朝着赵露白打。
直打的赵露白满地打滚,但肚子里却像有刀在搅动,叫都叫不大声。
妾室们对她的处境没有半分怜悯,没有任何人想给她解围。
只有疯疯癫癫的苏茯苓,忽然大叫着扑到赵露白身上,把她整个压在自己身子底下,用身体护住她。
“别打了,不要打,不要打我女儿!”
她这么一压,膝盖正好顶在赵露白肚子上,赵露白又是一声闷哼。
“怎么回事?”前头的徐孝之留意到不对劲,过来查看。
打人的官差冷着脸,眼中全是嫌恶:
“这犯人偷懒,不肯走路,我教训了她一顿。”
徐孝之走过去,拽住苏茯苓手腕,把她强行扯开。
只见底下的赵露白脸色惨白,双目紧闭,已经昏迷了过去。
身子底下一片鲜血,染红了一地的碎石!
“怎么回事。”先前打她的官差吓了一跳:“我只是打了她几鞭子,不至于成这样啊。”
“她怀孕了。”徐孝之也是倒吸一口凉气,快步上前,查看赵露白的情况。
“不好,这女子恐怕是小产了,你快去,跟王大说,看王大怎么处理!”
事情因官差而起,官差不敢怠慢,一路跑到队伍最前头。
王大听完,满脸的不耐烦:“小产就小产,咱们又没有大夫,难道还因为她一个人就不赶路了?”
“可是她昏迷了,走不了怎么办啊?”
“先前不是也有人昏迷吗,老法子,找个人把她背上!”
但赵露白的人缘却坏透了,妾室们没一个愿意背她的。
甚至有人出主意:
“流了这么多血,看她这样也是活不成了,不如干脆把她丢路边,找个地把她埋了吧。”
“不行,不许埋!”疯疯癫癫的苏茯苓跑出来,奋力把赵露白背到自己背上:
“你们不带她,我带,我的女儿,不许埋,不埋!”
她虽然讲话做事颠三倒四,但对赵露白的关爱倒是一如往昔。
赵露白的身上还在淌血,血水顺着她的裤子往下流,很快也染红了苏茯苓的衣裳。
苏茯苓背着她,感受着后背一阵阵湿意,她的眼眶也不知不觉地湿了。
“露白,没事了露白,别怕,娘会陪着你的。”
这时候,她又仿佛是个正常人,不像个疯子了。
远处,赵玉堂冷冷地瞄着母女二人的惨状,心中只觉得痛快。
今日以后,没了那个该死的孩子,三姐总该把他的好处再还给他了吧?
他这样想着,期盼地看向徐孝之,主动过去搭话:
“徐大人,今天发生的事情,你一定要想法子告诉我三姐啊,二姐她如今的情形,估计是得找个大夫看看。”
徐孝之却脸色漆黑,十分焦躁。
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队伍与商队分开的时候,赵露白出事了。
郑威和赵予书都留在了瓜洲。
现在队伍里就只有官差和囚犯。
囚犯生病,给他们药喝都是官差们大发慈悲了。
哪有给一个流放的囚犯请大夫的道理?
“回你的位置去。”徐孝之冷冷地扬起鞭子:“再敢过来搭话,小心我的鞭子不长眼。”
赵玉堂没讨到好,讪讪地走了。
这一晚上,队伍又是野外驻扎。
王大也过去看了赵露白一次,见她浑身是血,同样吓了一跳。
“等她的血流完了,从我们的包袱里找身干净衣服,给她换上,这样血淋淋的走在路上像什么样子。”
苏茯苓心疼地抱着女儿,忽然扑到王大脚边,跪在他面前,含泪道:
“求求你,求求你。”
她神志不清,讲话也语无伦次,但表达出的意思也足以让大家都明白了。
她希望王大救赵露白。
“别求我,求我也没用。”
王大黑着脸道:“我们也只有风寒药和金疮药,对犯人怀孩子这事一点准备没有,更别提她小产,就更没法子了。”
苏茯苓不管不顾,跪在他面前,一次次给他磕头:“求求你,求求你。”
地面上全是碎石,不一会儿就站了她满脸,样子看上去狼狈又滑稽,额头也被石子划破开始冒血。
王大不忍心看见这一幕,却也无可奈何: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与人苟合的时候怎么不拦着她呢?”
纵然苏茯苓再卑微,他也是无计可施。
王大不愿意再看着苏茯苓这可怜的样子,腿一抬,走了。
苏茯苓又磕了好几个头才意识到人已经走了。
她无助地跪在地上,眼睛往四周看了看,忽然嚎啕大哭。
“露白,我的露白……”
她跪着朝赵露白爬过去,紧紧搂着她,哭叫起来。
赵露白在这样的哭声中,竟然有了苏醒的趋势,眼皮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娘……”
她虚弱地回应着苏茯苓,心中升起一丝希望:“你好了是不是?娘,你终于好起来了。”
苏茯苓紧紧地抱着她,脸埋在她身上,哭的泣不成声:
“是娘害了你,都是娘不好。”
赵露白也哭,有气无力道:“娘,我好疼,我身上好疼啊。”
身下的血,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再继续流了。
但她浑身的力气,却仿佛随着那些血液的流逝也一起被抽干。
赵露白现在连抬下手的力道都没有,极度虚弱地待在苏茯苓怀中。
她终于鼓起勇气,问出那个最担心的问题:
“娘,我的孩子,是不是没了?”
苏茯苓只是哭,一会儿说:“露白的命好苦。”
一会儿又说:“要杀就杀我一个,跟我的女儿没关系,你们都冲着我来,放过我的女儿吧!”
赵露白看着她,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原来,娘的病没好,还是那个疯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