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的失重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裹挟着墨九霄残破的意识沉向无边的黑暗。冰火剧毒在沉寂的经脉中蛰伏,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带起迟滞的钝痛。星槎残骸彻底崩解的金属哀鸣、暗银溶液侵蚀的“滋滋”声、能量乱流最后的爆响……所有声音都仿佛隔着厚重的冰层,模糊而遥远。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是永恒。
一丝阴冷的、带着腐朽铜腥和甜腻血腥的气息,如同最细微的毒蛇,悄然钻入他近乎停滞的鼻息。紧接着,是粘稠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如同被浸透血水的湿麻布层层包裹。
意识被这熟悉的、浸透骨髓的恶意强行从黑暗深处拽回一丝。墨九霄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被浓重的、如同化不开的淤血般的暗红占据。他发现自己躺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身下是厚厚一层混合着金属碎屑、凝结血块和焦黑油污的泥泞。空气粘稠得如同胶质,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扯得肺叶生疼。
他勉强转动脖颈,颈椎发出生锈铰链般的“咔咔”轻响。染血的视线艰难地扫过四周。
这里依旧是祭坛底层。只是变得更加破败,如同被巨兽蹂躏后的坟场。碑林结界彻底崩塌,无数巨大的残骸“碑”体倾颓、碎裂,相互堆叠挤压,形成一座座狰狞的金属尸丘。缝隙间不再流淌暗红光芒,只有死寂的黑暗和凝固的污血。星槎残骸如同被拆解的巨兽骨架,巨大的舵盘崩碎成满地沾满暗银溶液的金属残渣,舰艏扭曲着插入一堆青铜断碑之中,断裂处兀自滴落着粘稠的、如同冷却沥青般的熔融物。
死寂。一种被彻底榨干了所有生机、只剩下无尽怨毒在暗中发酵的死寂。
而在这片死寂的核心,在那玉质基座之上——
初代的那具躯壳,依旧保持着盘坐的姿态,低垂着头颅,灰白长发覆盖面容,如同亘古不变的冰雕。只是,他虚托在双手掌心之上的那颗浑天仪核心,此刻却不再散发那点淡金与苍蓝交织的幽光。
它被污染了。
一道粘稠的、如同活体沥青般的暗红“溪流”,正从玉座基座下方蜿蜒而上,无视了基座温润的玉质表面,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缠绕着基座的边缘,缓缓爬上初代那半透明、内嵌冰蓝脉络的膝头,最终,缠绕上他虚托核心的双手手腕!
那暗红的“溪流”,散发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魔女气息,带着浸骨的怨毒和贪婪。它缠绕之处,初代半透明的皮肤下,那些冰蓝色的脉络光芒急剧地黯淡、闪烁,如同被污血浸染的冰河。
“溪流”的源头,来自基座旁不远处的泥泞地面。
那里,静静地躺着那枚被弹飞的「缘」字铜钱。
铜钱表面布满了铜绿和干涸的血痂,边缘那道狰狞的黑色裂痕依旧醒目。只是此刻,裂痕深处不再渗出暗银溶液,反而如同最污秽的泉眼,源源不断地涌出这粘稠的、暗红色的魔女秽质!秽质如同活物,在冰冷的泥泞中蜿蜒前行,目标明确地扑向玉座基座,扑向初代的躯壳,扑向那颗沉寂的浑天仪核心!
魔女!她竟将自己的本源秽质,通过铜钱这道被撕裂的“伤口”,如同致命的寄生虫,强行注入这祭坛最核心的造物!
“嘻…”
一声极轻、极冷,如同冰屑在骨髓深处摩擦的笑声,在墨九霄被冻伤、被魔气侵蚀的左耳深处响起。那笑声带着一种病态的满足和冰冷的嘲弄。
“老东西冻得太久了…”
“该…热乎热乎了…”
随着这声低语,那缠绕上初代手腕的暗红秽质,猛地如同活化的毒藤,分出数股更加粘稠、更加凝练的“触须”,朝着他掌心虚托的浑天仪核心,狠狠扎去!
“噗!噗噗!”
没有金属碰撞声,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如同烧红的铁钎刺入凝固油脂的闷响!暗红秽质凝成的触须,毫无阻碍地刺穿了浑天仪核心那层凝固的黑色琉璃外壳!
刺入的瞬间——
嗡!
整个死寂的祭坛空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潭,猛地荡开一圈无声的涟漪!
那颗沉寂的、被暗红秽质刺穿的浑天仪核心,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的光芒!但那光芒,不再是淡金与苍蓝的幽邃星辉,而是呈现出一种妖异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沉猩红!
猩红的光芒带着灼人的邪异高温和令人灵魂颤栗的怨毒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破败的空间!光芒所及之处,倾颓的金属残骸表面腾起稀薄的血色蒸汽,凝固的血污如同活了过来般缓缓蠕动!
浑天仪核心表面,那些原本缓慢流动、内蕴「因果自噬」恶咒的繁复凹痕纹路,此刻在猩红秽质的灌注下,如同被注入了邪异的生命!纹路疯狂地扭曲、蠕动、变形!不再是玄奥的星轨符咒,而是化作无数道狰狞的、如同活体血管般的暗红脉络!这些脉络在核心表面虬结、搏动,每一次搏动都向外泵出更加粘稠的猩红邪光!
核心内部,更是如同被投入了滚烫的污血熔炉!原本沉寂的能量结构在魔女秽质的疯狂污染和刺激下,被强行点燃、扭曲!无数道细密的猩红闪电在核心深处疯狂窜动、爆裂!发出无声的、却足以震碎灵魂的能量尖啸!
污染!彻底的污染!这源自初代、曾搅动星海风云的终极造物,此刻正被魔女的秽质强行玷污、扭曲,化作一个散发着不祥与毁灭的猩红邪源!
就在这污染达到顶峰、核心内部能量狂暴到即将彻底失控炸裂的临界点——
“铮——!”
一声并非来自浑天仪核心、而是仿佛源自宇宙尽头的、冰冷到极致的金属颤鸣,毫无征兆地在核心最深处、在那片狂暴猩红邪光的中心炸响!
颤鸣响起的瞬间,核心内部疯狂窜动的猩红闪电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瞬间凝滞!那搏动泵血的暗红脉络也猛地一僵!
紧接着,一点极其微弱、却纯粹到不容丝毫污染的冰蓝色光芒,如同刺破血狱的星辰,在核心最中心、那片被污染得最严重的区域,顽强地亮起!
那光芒似乎触发了某种被深埋的、超越魔女理解的古老机制。
浑天仪核心表面,那些疯狂搏动的暗红血管脉络,在冰蓝光芒亮起的刹那,如同被投入了滚烫的强酸,瞬间发出无声的、剧烈的“滋啦”腐蚀声!大片的暗红脉络变黑、枯萎、化作飞灰湮灭!
核心内部狂暴的猩红邪光如同被强行压制,光芒骤然黯淡下去!
但就在这压制的过程中,在核心表面大片暗红脉络被腐蚀湮灭的地方,在那冰蓝光芒顽强透出的区域下方——
无数点极其细微、呈现出纯粹暗金色泽的光点,如同被惊扰的萤火虫群,毫无征兆地、密密麻麻地浮现出来!
这些暗金光点并非静止,而是以一种极其复杂、极其精密的轨迹,在核心表面残存的纹路间飞速地穿梭、组合!它们无视了正在被腐蚀湮灭的魔女秽质,也避开了那点冰蓝光芒的透射区,如同拥有自主意志般,在核心表面残存的、尚未被彻底污染的古老符印凹痕中,飞快地勾勒、连接!
转瞬间,一幅由无数暗金光点构成的、极其复杂精密的立体星图,赫然呈现在被污染得千疮百孔的浑天仪核心表面!
星图的核心并非星辰,而是一个不断旋转的、由无数暗金三角嵌套构成的冰冷多面体——天外偃师的徽记核心!无数道由暗金光点构成的“航道”,如同巨网般从徽记核心延伸出去,连接着星图边缘无数更加细小、代表着未知星域的冰冷光点。
这并非星墟图!而是一个被深埋在浑天仪核心最深处、被魔女的污染强行刺激激活的……星际坐标图!一个指向天外偃师文明遥远疆域的、冰冷而精确的坐标!
就在这幅坐标星图彻底成型的瞬间——
星图最边缘、一片代表着荒芜星域的细小光点群中,有七个毫不起眼的暗金光点,极其突兀地脱离了原本的冰冷轨迹!
它们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脱离了浩瀚的坐标巨网,在浑天仪核心表面残存的、一小片尚未被魔女秽质污染的古老符印凹痕中,极其短暂地、却又无比清晰地,排列组合成了一个极其特殊的图案——
一只摊开的、掌心向上的手。
五指微张,姿态舒展,带着一种跨越冰冷星海、穿越无尽时空的……无声的祈求与绝望的召唤。
一个纯粹由冰冷坐标光点构成的求救手势。
求救手势的光点如同垂死星辰最后的闪烁,在浑天仪核心被魔女秽质侵蚀得千疮百孔的表面上,固执地维持着那摊开手掌的姿态。七个暗金光点,在残存的古老符印凹痕中明灭,每一次黯淡都仿佛耗尽了最后的气力,每一次亮起又带着无声的悲鸣。
魔女那粘稠如沥青的暗红秽质,在冰蓝光芒的灼烧和坐标光点骤然亮起的刺激下,如同被滚油泼中的蛇群,猛地从初代躯壳的手腕和浑天仪核心上收缩、回卷!粘稠的秽质在泥泞的地面上翻滚、扭曲,发出无声的嘶鸣,两点猩红的炭核在翻涌的污秽深处剧烈闪烁,流露出被灼伤的痛苦和滔天的暴怒!
“蝼蚁…印记…也敢…” 冰冷滑腻的低语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墨九霄被冻裂的耳蜗深处,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被冒犯的狂怒。
翻涌的秽质猛地一凝!不再试图重新缠绕玉座,而是如同被激怒的毒蜂群,骤然调转方向!目标——正是墨九霄!
粘稠的暗红秽质如同决堤的血色泥石流,带着令人窒息的恶臭和冻结灵魂的怨毒,撕裂粘滞的空气,朝着倚靠在冰冷金属残骸上、气息奄奄的墨九霄猛扑而去!速度之快,只在视野中留下一道暗红的残影!
死亡的腥风扑面!墨九霄瞳孔中倒映着那汹涌而来的污秽洪流,身体却如同被钉死在冰冷的金属上,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已榨干。冰火剧毒在沉寂的经脉中蛰伏,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带来迟滞的钝痛。避无可避,挡无可挡。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吞噬一切的污秽将自己彻底淹没。
就在暗红秽质即将触及他染血衣襟的瞬间——
嗡!
那悬浮在玉座之上、被污染得猩红黯淡的浑天仪核心,其表面那七个构成求救手势的暗金光点,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亮光芒!
光芒并非扩散,而是如同七道被强行压缩、凝聚到极致的暗金射线,瞬间跨越空间,精准无比地刺向魔女秽质洪流的核心!不,目标并非秽质本身,而是那两点在污秽深处剧烈闪烁的猩红炭核!
“滋——!!!”
一种令人头皮炸裂、仿佛亿万只微小金属昆虫被同时投入焚化炉的恐怖声响骤然爆发!暗金射线与猩红炭核接触的刹那,爆开的并非光焰,而是无数道细密的、如同活体电路被强行熔断的暗金与猩红交织的毁灭电弧!
魔女秽质发出无声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尖啸!那汹涌扑向墨九霄的污秽洪流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猛地停滞在半空!构成洪流的粘稠秽质在暗金射线的灼烧下剧烈地沸腾、汽化,腾起带着浓烈硫磺和腐肉焦糊味的滚滚黑烟!两点猩红炭核在密集的毁灭电弧包裹中疯狂闪烁、扭曲,如同风中残烛,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下去!
灼烧!精准的、毁灭性的灼烧!这由星际坐标点构成的求救手势,竟蕴含着对魔女本源核心的恐怖杀伤力!
然而,这反击并非没有代价。
浑天仪核心表面,那七个爆发出毁灭射线的暗金光点,在光芒达到顶峰的瞬间,如同燃尽的星辰内核,猛地黯淡下去!构成求救手势的图案瞬间模糊、崩解!七个光点变得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核心内部那点顽强的冰蓝光芒也剧烈地摇曳了一下,几乎被重新翻涌的猩红邪光彻底吞没。
魔女秽质在剧痛和毁灭的威胁下,爆发出最后的疯狂!停滞的污秽洪流猛地向内坍缩、凝聚!不再是扑击的浪潮,而是化作一根凝练如玄铁、顶端尖锐如毒牙的暗红长矛!矛尖对准的,依旧是墨九霄的心脏!但这一次,凝聚了魔女被灼伤的狂怒和孤注一掷的杀意!速度更快!威势更凶!
墨九霄甚至能感受到矛尖撕裂空气带来的、刺骨的死亡寒意!
就在这致命的毒矛即将贯体的刹那——
“嗒。”
一声极其轻微,靴底踏在冰冷泥泞上的声音,在墨九霄身后响起。
声音很轻,却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瞬间压过了秽质沸腾的嘶鸣和毁灭电弧的滋啦声。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墨九霄与那根夺命毒矛之间。
是未来体。
他星辉铸就的身躯比之前更加黯淡,布满脸庞和手臂的淡金裂痕如同干涸的河床,流淌其间的微光几乎彻底熄灭。佝偻的身躯带着一种油尽灯枯的沉重感。但他站得很稳,如同扎根于这片污秽之地的礁石。
他没有看墨九霄,也没有看那根激射而来的毒矛。
他只是微微侧着头,那双破碎星海般的眼眸深处,漩涡旋转的速度缓慢得如同即将停滞的星辰。他的目光,越过狂暴的能量乱流和翻腾的污秽,平静地、甚至是带着一丝疲惫的专注,落在那玉座之上——落在那颗被污染得猩红黯淡、表面七个坐标光点即将熄灭的浑天仪核心之上。
未来体缓缓抬起了布满裂痕的右手。动作僵硬、滞涩,如同生锈了万载的机括被强行扭动。五指并未张开,而是极其艰难地、缓缓地屈起食指和中指,捏成了一个极其古怪、却又蕴含着某种古老韵律的法诀。
法诀成型的瞬间,他周身黯淡的星辉猛地向内坍缩、凝聚于指尖!一点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呈现出混沌暗金与幽蓝交织的光点,在他捏诀的指尖悄然浮现。
这光点甫一出现,整个破败祭坛空间残留的、稀薄的时砂流光,如同受到无形牵引,疯狂地朝着他指尖涌去!粘稠的空气被强行撕开一道道细微的、肉眼难辨的时空涟漪!
未来体捏着法诀,指尖凝聚着那点混沌的光和汇聚的时砂,朝着浑天仪核心的方向,朝着那七个即将熄灭的求救坐标光点,极其缓慢、却又带着洞穿万古宿命的决绝,凌空一点!
“定。”
一个音节。沙哑、干涩、如同砂砾摩擦,却仿佛蕴含着冻结时空的法则。
没有光芒激射,没有能量咆哮。
只有一股无形的、沉重到无法形容的意志,如同跨越了无尽时间长河的叹息,瞬间降临在浑天仪核心之上!
核心表面,那七个即将熄灭的求救光点,如同被注入了最后的灯油,黯淡的光芒猛地一凝!不再闪烁,而是稳定地、如同被冰封的星辰,凝固在了最后一点微弱却纯粹的暗金辉光之中!
核心内部那点摇曳的冰蓝光芒,也在这冻结意志的支撑下,顽强地顶住了翻涌的猩红邪光,如同风暴中的孤灯,虽微弱却未曾熄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强行冻结了一瞬。
也仅仅是一瞬。
未来体捏着法诀的指尖,那点混沌的光点如同风中残烛,骤然熄灭!汇聚的时砂流光瞬间溃散!他佝偻的身躯猛地一晃,如同被抽掉了最后的支撑,星辉铸就的膝盖重重砸在冰冷泥泞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布满脸庞的淡金裂痕深处,最后一丝微光彻底湮灭,如同燃尽的余烬,只剩下冰冷的死灰。
那根凝聚了魔女最后杀意、激射而至的暗红毒矛,在“定”字法则生效的刹那,也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壁垒,在距离未来体后背不足三寸之处,猛地凝滞!矛尖剧烈地颤抖着,粘稠的暗红秽质如同沸腾的毒液,却无法再前进分毫!
冻结的一瞬,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
下一刹!
“轰——!!!”
被强行冻结的时空法则轰然崩解!被压抑的毁灭力量如同脱困的洪荒巨兽,以十倍、百倍的狂暴姿态,彻底爆发!
浑天仪核心内部,被强行压制的猩红邪光如同积蓄万载的火山,猛地冲破冰蓝光芒的束缚,狂暴地喷涌而出!核心表面凝固的七个求救光点,在这最后的能量冲击下,如同脆弱的琉璃珠,无声地碎裂、湮灭!构成求救手势的图案彻底消散!
而那道凝滞在未来的体后的暗红毒矛,在法则崩解的瞬间,带着更加凶戾的尖啸,如同挣脱枷锁的毒龙,狠狠地贯向前方!
目标,依旧是墨九霄的心脏!
未来体跪倒在泥泞中,黯淡的身躯背对着毒矛,如同最后一面即将破碎的盾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