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纯骑在战马上,头盔早已不知去向,发髻散乱,几缕灰白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额头上。
身后跟着的,是稀稀拉拉的队伍,士兵们拖着疲惫的步伐,有的拄着长矛当拐杖,有的相互搀扶,更多人则低垂着头,眼神空洞。
“报——前方发现我军溃兵!”一名斥候快马奔来,在张纯面前勒住缰绳。
张纯抬起沉重的眼皮,声音嘶哑:“有多少人?”
“约百余人,是王校尉的部下。”
张纯点点头,挥手示意副将前去收拢。这已经是今天第五批遇到的溃兵了。清晨那场伏击战,公孙瓒的白马义从如鬼魅般从山谷两侧杀出,他的大军顷刻间土崩瓦解。若不是亲兵拼死护卫,他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将军,喝口水吧。”身旁的老亲兵递上一个水囊。
张纯接过,仰头灌了几口,清凉的水滑过干裂的喉咙,却冲不散胸口的郁结。他抹了把嘴,回头望去——这支曾经威风凛凛的军队,如今只剩下不到两千残兵,而且大半带伤。
“加快速度!务必在午时前赶回肥如!”张纯强打精神,高声喝道。他必须赶在公孙瓒追兵到来前回到城中,否则一切都完了。
队伍行进的速度加快了些,但张纯知道,这已经是这支残兵的极限。远处,肥如城的轮廓渐渐清晰,城墙上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那是他的城池,他最后的希望。
正午时分,肥如城的吊桥终于在他们面前缓缓放下。
城门洞开的那一刻,张纯几乎要从马背上栽下来。城内街道上,百姓们惊恐地注视着这支败军,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涌来。
“关城门!立即备战!”张纯一入城便厉声下令,声音中的急切让所有将领都为之一震。
副将张举快步上前:“将军,士兵们需要休息...”
“没时间了!”张纯一把抓住张举的衣襟,眼中布满血丝,“公孙瓒不会给我们喘息的机会!立即召集所有能战的士兵上城墙,准备滚石檑木,检查箭矢储备!”
张举被这突如其来的暴怒震住,连忙点头称是。
张纯松开手,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他知道自己失态了,但死亡的阴影如附骨之疽,让他无法保持往日的从容。
“还有,”他压低声音,“派人盯紧城内大户,尤其是与公孙家有过往来的。这个时候,绝不能出内乱。”
张举领命而去,张纯则拖着疲惫的身躯登上城楼。
从高处望去,城外平原一览无余,远处尘烟尚未升起——暂时安全。他靠在城垛上,闭上眼睛,清晨那场噩梦般的战斗再次浮现眼前。
公孙瓒的骑兵如潮水般涌来,箭矢如雨,他的士兵成片倒下...
“将军!将军!”急促的喊声将他拉回现实。
一名哨兵指着远方,声音颤抖,“有动静!”
张纯猛地睁开眼,远处地平线上,一道尘烟正缓缓升起,如同一条土黄色的巨蟒向城池蜿蜒而来。他的心脏骤然紧缩,手指不自觉地扣紧了城砖。
“擂鼓!全军戒备!”他大吼一声,转身冲下城楼。
城内顿时乱作一团。
士兵们匆忙套上铠甲,抓起武器奔向城墙;民夫们推着装满石块和滚木的车辆穿过街道;妇女儿童被赶回家中,门窗紧闭。
张纯站在城中央的高台上,看着这一切,心中既焦虑又有一丝欣慰——至少他的命令得到了迅速执行。
不到半个时辰,城外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飘扬的旗帜——那是公孙瓒的白马义从,幽州最精锐的骑兵。他们行进的速度不快,却带着压倒性的气势,仿佛一头猛兽悠闲地走向已经到手的猎物。
“弓箭手就位!滚石准备!”张纯站在城门楼上,声音传遍城墙。他强迫自己站得笔直,尽管双腿因疲惫而微微发抖。作为主帅,他必须展现出无惧的姿态。
公孙瓒的大军在距城一里处停下,开始安营扎寨。张纯眯起眼睛,试图在敌军阵中找到那个令他噩梦连连的身影。
终于,他看到了——一队骑兵从阵中分出,为首者骑着一匹雪白的战马,银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是公孙瓒本人。”身旁的张举低声道,声音中难掩恐惧。
张纯没有回应,只是死死盯着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公孙瓒只带了十余名亲卫,径直来到城下百步之处。这个距离,双方都能清楚地看到对方的表情。
“张纯!”公孙瓒的声音洪亮如钟,穿透了城墙上的紧张空气,“你已无路可逃!开城投降,我可饶你不死!”
城墙上的士兵们骚动起来,不安的情绪如瘟疫般蔓延。张纯知道,此刻任何犹豫都会导致军心彻底崩溃。
他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到城墙最显眼的位置,高声回应:“孙伯圭!休要猖狂!肥如城坚池深,粮草充足,你有本事就来攻!”
公孙瓒大笑,笑声中充满嘲讽:“你的大军今晨已溃不成军,现在城中不过残兵败将,如何挡我五千精锐?”他抬起马鞭,指向城墙,“我给你一个时辰考虑。时辰一到,若不开城,鸡犬不留!”
这番话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守军心头。张纯感到身后士兵们的恐惧几乎化为实质。他必须立刻反击,否则不用公孙瓒进攻,城内就会发生兵变。
“哈哈哈!”张纯突然放声大笑,笑声中刻意加入了轻蔑,“公孙瓒,你不过仗着偷袭得手!如今我据城而守,你那些骑兵有何用处?有胆就来攻城,看我如何让你血染城墙!”
公孙瓒眯起眼睛,两人隔空对视,空气中仿佛有火花迸溅。
片刻后,公孙瓒冷哼一声:“冥顽不灵!”随即调转马头,带着亲卫返回本阵。
张纯保持着挺立的姿态,直到公孙瓒的身影消失在敌军阵中,才允许自己微微松懈。
他转向张举,声音压得极低:“立即清点城中所有存粮,严格控制配给。还有,派可靠的人手监视各个城门,防止有人私通敌军。”
张举点头应下,却又犹豫道:“将军,我们真的能守住吗?公孙瓒的白马义从...”
“必须守住!”张纯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传令下去,敢言降者,立斩不赦!”
夕阳西下,将肥如城墙染成血色。
城外,公孙瓒的大军营帐如雨后蘑菇般迅速铺开,篝火点点,仿佛无数窥视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