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舒伏案于昏黄油灯下,笔墨在竹简上簌簌游走,字迹因急切而略显凌乱。
他先铺陈渤海郡近况——袁绍如何以雷霆之势清剿贪吏,如何将郡中世族连根拔起,甚至将私藏田亩的豪强头颅悬挂城门示众。字句间刻意隐去褒贬,仅以\"法度森严吏治焕然\"等词藻勾勒表象,仿佛在刀锋上跳舞。
笔锋转至自身处境时,他蘸墨三次才落笔:“下官愚钝,未能参透袁将军整饬吏治之深意。”此句暗藏机锋,既暗示袁绍行为超出常规,又将疑问引向汝南袁氏家族意志。他想起袁隗当年任太傅时,曾默许门生兼并田产以蓄养私兵,如今袁绍作为袁氏年轻一辈却反其道行之,这让他脊背渗出冷汗。
结尾还不忘附上一行小字:
“愿为袁公耳目于渤海,旦夕禀报四方动静。”
黎明时分,他将蜡封密信交予死士,见对方将信简藏入特制竹节马鞭。
这种传自西域的急件容器,可保文书涉水不濡。望着三匹驿马绝尘而去,他忽然想起太史公“肠一日而九回”之语——此信若不能七日内抵洛阳,恐恐渤海郡真要重演“白骨堆积,污秽满路”的惨剧。
望着快马绝尘,他摩挲腰间佩绶上的“袁”字银扣,这是十年前袁隗举荐孝廉时所赐,如今却成了最后的保命符。
自己只是一个小人物,无法左右局势,只能尽力保护自己和家人。希望这封信能够为他带来一线生机,让他在这动荡的时代中得以保全。
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凉了的茶,眼神中透出一丝无奈和疲惫。窗外的阳光依旧明亮,但他的心中却充满了阴霾,不知道未来的命运将会如何。
“立刻召集所有管事来见我!“
片刻后,几名属下鱼贯而入。他们看到李仲舒苍白的脸色,都不由得心头一紧。
“太守多半要查账本!”李仲舒的声音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众人都是一阵沉默。
“这意味着...”李仲舒的声音颤抖着,“他会知道我们这些年做了什么!”
房间内一片死寂。
“大人,”一名属下小心翼翼开口,“咱们是不是...要不要...”
“你疯了?那四世三公的袁绍!”
“他死了我们都要跟着陪葬!”
“不用说了!”李仲舒打断他的话,“立刻去把这些年所有账本都找出来!烧掉!全部烧掉!”
“可是...”
“给我听令!”李仲舒厉声喝道,“若是让太守查出半点端倪,我们全都活不成!”
属下们面面相觑,但没有人敢违抗命令。他们都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夜色渐深,官署后院升起袅袅黑烟。李仲舒站在屋顶上,看着那些记载着罪恶的账本化为灰烬。他的心却仿佛被火烤得更加焦灼。
突然,一阵脚步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大人!”一名差役慌张地跑来,“门外有人自称是太守府的人,说要见您!”
李仲舒瞳孔猛地收缩:“快,请他进来!”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果太守真的要查这件事,那么他必须想办法自保。想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冠。
当那个自称太守府的人被带到面前时,李仲舒的心跳漏了一拍。那是一名身材瘦削的男子,穿着一身普通的短打服饰,但眼神锐利如鹰隼。
“在下张忠,太守大人麾下斥候。”
李仲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强装镇定:“张大人夤夜(yin yè)来访,不知有何见教?”
“回大人的话,”张忠直起身来,目光在李仲舒脸上逡巡,“太守大人对东光县与南皮县的事务颇为关注。听说二位大人过往甚密,不知可有此事?”
李仲舒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
“回张大人的话,”他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下官与王兄虽是旧交,但公事公办。至于具体事务...唉,下官也是刚刚才听说王兄的事。实在是令人痛心啊...”
张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痛心?”
李仲舒猛地抬头:“张大人此言何意?”
“没什么意思。”
“张大人...”李仲舒又向前挪了一步,“下官愿将家中所有田产献于大人。只求大人能...”
就在这时,李仲舒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块金灿灿的马蹄金。他的手指微微发抖,将金子递到张忠面前:“还请大人美言几句...”
张忠的目光在金子上停留了一瞬,伸手接过。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金子在他手中轻轻一抛,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这可是主公的财帛...”张忠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我可不敢私吞。”他说着,将金子放在案几上,“不过...”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李仲舒一眼,“你且回去候着吧。”
“太守大人还说了,在这乱世之中,若要自保,就必须要干净。若是不清不楚,恐怕连累了自己。”
他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了。
李仲舒瘫坐在椅子上,冷汗顺着脊背流下。他知道自己完了。太守袁绍素来铁面无私,若是查出自己与王仲宣有染,那他也难逃一死。
他想到了自己的家人。妻子还在娘家等着他回去主持婚礼,年幼的儿子还在牙牙学语...
不!不能就这样等死!
他猛地站起来。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拼一把了!
“来人!”他大声喝道。
两名差役应声而入。
“去把东光县的所有户籍档案都给我找来!本官要亲自过目!”
...
夜色渐深,官署内的烛火依然亮着。李仲舒的身影在案头投下长长的阴影。他知道时间不多了。只要太守查到这里,他就完了。
但他还是抱有一线希望——或许太守并不知道这些事?或许这只是东光县的地方纠纷?
不,袁绍不是这么简单的人。他是出了名的精明强干。若是这件事真的牵连到他...
想到这里,李仲舒又是一阵心悸。
他摸了摸腰间那柄象征权力的玉佩。这玉佩曾是他引以为傲的象征,如今却成了压在他胸口的一块巨石。
窗外的风呼啸而过,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在这寒冷的秋夜中,南皮县令的命运似乎也像这片落叶一般,在命运的旋涡中飘摇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