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携手梦同游,晨起盈巾泪莫收。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阳草树八回秋。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苍凉的女声念着凄凉的悼亡词。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只这一句话,招魂会的所有家属都跪下,痛哭出声。
这次的招魂会没在皇城司,而是在皇城司外的大河。上次招魂会阴兵来时路过这里,停在了河岸边。
幽绿的光带中,穿着铠甲的阴兵骑着已经白骨化的马匹嘚嘚走来,带着冥土阴冷的寒意。
自此,“安莱”的百姓相信,这条河的尽头,通往阴曹地府,他们再也见不到的亲人那里。
每到年节的时候,上一次招魂会到场的烈士家属们,总会带着香烛纸钱,还有各色祭品来到河边,祈愿河中流水能将这些祭品,连带着他们的思念,一起送到冥土彼岸。
送到他们的亲人手中。
其实何必呢?
谁都知道,这条大河的尽头是长江,所有的祭品,都到不了另一个空间维度的冥土。
只是人啊,总是不肯相信现实。
边月站在水上临时搭建起来的木台上,听完了所有的祭文,张芳林河赵满开始招魂仪式。、
他们两人的功力没有千灵强,跳了半天的大神,战死的亡魂才飘飘荡荡的回到“安莱”,他们身上带着淡淡的金光,似乎没有搞清楚自己已经死了这个状况。
“我的萱萱啊!”
“一帆哥……”
“爸!!”
“老公!!”
“乐乐,妈妈的乐乐,你回头看妈妈一眼啊!”
撕心裂肺的哭声在边月耳边回荡,那些踉跄的脚步,那些扑空的怀抱,那些不被亡魂听见的呐喊思念,全都汇聚成最悲壮的哀歌。
儿女等不回父亲。
父母等不回儿女。
情人等不回梦中人。
哀哀白骨成行,戚戚眼泪滴水成湖。
有时候边月也会自责:把他们带出“安莱”的不是里吗?为什么不把他们带回来。
每每如此才会幡然醒悟:我不是神佛,护不了所有人的性命。
人在什么时候最绝的悲哀呢?
大约是在认识到自己有多无能的时候吧?
“老五,找人好好看着,别闹出什么人命来。”边月再次开口,声音有些嘶哑。
白相源就站在边月一个身位后,闻言低垂着眉,眼角同样有湿意在蔓延:“放心吧师父,我让人看着呢。”
鲜活勇武的生命就此定格,变成冷冰冰的尸体。
即便是毫不相关的路人看了,都会惋惜。何况是他们的直系领导?
那些人对边月只有仰望,真正与他们相处,上令下达的是白相源。
悲伤没有止境,但是人的体力有尽头。一场宏大的同情悲痛后,短暂的相聚也该散去了。
叮铃的铁链声如上一次招魂会一样响起,幽绿的光带从另一个空间维度蔓延过来,列队整齐的阴兵如期而至。
哭得肝肠寸断的人们,只能看着战死他乡的亲人被带走。
边月直直的盯着幽绿光带铺陈来的方向。
她现在的视力可以看得很远,细致的察觉每一分的力量波动。
这次她看清了另一个世界波动的痕迹,那带着阴冷气息的能量,在与人间相交的时候,玄之又玄的力量开了一个洞,成了一扇门,供阴兵出入。
那股力量恢弘强大,堂皇不可控,边月只是瞥见一件儿能量波动,就忍不住低下头颅,想要臣服。
那是……天道的力量。
边月:“……”
她猜这股力量,是代表阴兵此次入境合法的意思。
这些力量是天道运行的痕迹,还是有一个强大的神在操控它们?
边月又想起了“矶”跳的那支祈神舞,一旦起舞,就不容打断的磅礴力量。
到最后,只出现一个模糊轮廓就招来滔天血海,无数亡魂。
果然,修行之路越往上,遇到的力量就会越强大。
后土……后土……
穿着古老盔甲的阴兵带着逝去生命的亡魂,朝着冥土彼岸而去,边月随手把一盏琉璃灯扔进河中,转过头,双手撑在木台的栏杆,看那盏琉璃灯在碧水中迅速沉下。
啧……真可惜,是所谓的“神器”呢。
天机一线,“照世”而行。让世人为虚妄的假象而争得头破血流?
这样的东西,就应该永沉河底。
“师父,招魂会结束了。”不知过了多久,天边的云霞已经染红,漫漫长夜即将过去,太阳快要照耀在这片土地之上。
边月“嗯”了一声,声音嘶哑:“剩下的事情,你处理好。抚恤金要给到位,家属的工作和学习都尽量给最优解决。”
“我知道。”白相源低声道:“师父放心,不会让他们剩下的家人陷入困顿的。”
“那师父您注意休息,我先去忙了。”白相源见边月沉默得仿佛要跟远山融在一起,识趣的跑了。
他觉得,边魔在压抑某种情绪。
为了不当情绪垃圾桶,他还是先溜为上吧。
剩下被他拉来当背景板的三代弟子们,也跟在白相源身后跑了。
边月这个族长的威压还是挺大的。
“安莱”镇东,原老村长家。
这次赵家的孩子又死了三四个,赵家的族人聚在老村长家,哭哭啼啼,哀哀戚戚。
“三叔,我的萱萱死了,你可让我怎么活?”一个女人捂着嘴,死命不让自己再哭出来。
老村长抽着焊烟,沉沉的看了女人一眼:“那你想咋办?”
“萱萱是死了,但她还有弟弟妹妹。
皇城司那边儿的赔偿也下来了,萱萱的弟弟妹妹能免考进书院,还免五年的学杂费。
你和你男人能进铁矿厂当个小组长。
她这辈子最后一次尽孝了,你别闹,砸了她的场子。”
女人终于忍不住“呜呜”的哭了起来:“我要的不是这些,我和我男人在袜子厂干活儿也能养活孩子们。
萱萱的弟弟妹妹要是有她的本事,能考上学院,我就供他们读书,要是不能,也是命。
我要的是我女儿健健康康的活着啊!
那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还没有看到她结婚生子,她就没了!
没了啊!”
“侄媳妇,现在是乱世!”村长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你没出过“安莱”吗?咱们原先在山桃村的时候,可是每天都在死人。
今天你死,明天我死,后天死的又是其他人。
萱萱能够长大,战死在沙场,保的是我们这些人的平安,也是咱们赵家一门的荣耀!”
老村长又把话放软了,继续道:“我也知道你们做父母的伤心,养了十多年的娃娃,出去一趟就没了,只给你们带回来一具尸体。
我们族中也不会不管的。
萱萱的功绩在皇城司的公告栏上挂着呢。
杀食人蚁九十八只,血蜘蛛二百一十二,最后是血海来了,保护人民群众撤离时,被追在后面的妖兽杀死的。”
“呜……啊啊啊!”女人捶胸顿足:“怎么死的不是我啊?!怎么不是我?!!”
“功劳很大了。”老村长没管女人的哭声,继续道:“没结婚的孩子,原本是不能埋进族地里的,不过萱萱他们几个情况特殊。
我们讨论了一下,把这几个小的跟庄明他们两口子埋一块儿,到了地下也有个照应。”
女人呜呜咽咽的哭泣:“族长,我能给萱萱配一门阴婚不?”
老村长:“……”
女人的声音变得阴气森森:“我女儿这辈子没结过婚,孤零零的就到了地下,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太可怜了,我这个当妈的怎么忍心?”
老村长手里的烟斗中,火星子跳了跳:“侄媳妇,咱们赵家的女儿可没这么糟蹋的!”
“三叔您想到哪里去了?”女人幽幽道:“我的女儿,怎么可能去配别人家的儿子?
萱萱这么有本事,自然该别人来配她!
人我都看好了,钱也给出去了……”
老村长不可置信,又转头去看萱萱爸爸:“礼娃子,你怎么说?”
萱萱爸爸低着头,声音有些飘渺:“那个男孩儿不错,八字合得上,模样也俊俏,又是个病秧子,断气也就在这几天了。
我觉得合适……
您也说了,没结婚的孩子,不好进祖坟。”
老村长大骂道:“你们这对儿黑心烂肺的狗东西,给我滚!还想配阴婚?
我配你姥姥!”
萱萱爸妈却一左一右,跪在老村长身前,抱住他的腿,声音带着哀求,又格外阴森:“萱萱不能一个人上路,得有人陪着。
三叔,今天这事儿,我们一定要给萱萱办成!”
老村长一边呼哧的喘气,一边头皮发麻:这俩夫妻,跟被鬼附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