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时栖站在山雾中,身上那件嫁衣绷得极紧。
金线绣的九尾狐在他宽阔的肩背上扭曲变形,本该优雅盘踞的狐尾,此时像是被掐住咽喉的困兽。
腰封根本系不上,只能用银丝草草缠了几圈,在雾中泛着冷光。
好在狐仙给的嫁衣不是俗物,否则以二人的体型差距,非得将这婚服撑破不可。
靳时栖深吸一口气,将绣着并蒂莲的盖头往头上一罩。
迎亲的狐妖没见过新娘子的模样,再加上它们依靠气味来认人,靳时栖用断孽剪剪断了箫盼柳与狐仙的关系,这份“缘”自然就嫁接到了他的身上。
红绸垂落,遮住了他凌厉的下颌线,却掩不住周身冷意。
嫁衣虽不合身,却在雾中显出几分诡异的美感——
宽肩窄腰的轮廓被猩红衣料勾勒,金线在行走间流光闪烁。
盖头下偶尔露出的一截脖颈苍白修长,与艳红的颜色形成鲜明对比。
像极了被迫披上华服的猛兽,美丽又危险。
夜风拂过,嫁衣下摆翻飞,隐约可见他绑在大腿上的骨针匣。
山雾浓得化不开,靳时栖顺着原路返回。
浓雾中,一支望不到头的迎亲队伍缓缓浮现,宛若血色长龙盘踞山道。
十六名轿夫肩扛一顶鎏金描红的华轿。
他们身着绛红喜袍,衣摆却不断滴落漆黑的液体,在林中留下一串粘稠的水痕。
队伍前方,八名提着琉璃宫灯的侍女飘然而行,她们脚不沾地,颈戴璎珞金圈,赤足系着银铃。
二十四名乐师奏着诡异的喜乐,华轿四周,三十六名红衣侍从腰间玉带上悬着鎏金骷髅,手中高举百鬼幡。
队伍缓缓停在靳时栖面前,华轿轿帘无风自动,露出空荡荡的轿内。
极尽奢华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似尸山血海。
迎亲的队伍齐齐俯身,等着新娘子主动走进去。
靳时栖藏在盖头下的眉头微挑。
这狐仙,排场倒是比阎罗王还大。
靳时栖将手虚虚搭在俯身的侍女肩上,触感冰凉,根本不是活人的体温。
余光扫过那些价值连城的鲛绡轿帘、金丝鸾铃,靳时栖学着箫盼柳平日小碎步的姿态,快步走向花轿。
轿身微微一沉,随即竟如浮云般平稳升起。
没有预料中的颠簸,甚至感受不到轿夫脚步的起伏,整个轿厢仿佛悬浮在虚无之中。
靳时栖指尖抵住轿窗,透过鲛绡帘子的缝隙向外窥视。
浓雾在窗外翻涌,却诡异地与轿身保持着三寸距离,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屏障阻隔。
下方的山路早已看不见踪影,唯有几缕黑水从轿夫衣摆滴落,在虚空中荡开一圈圈涟漪。
靳时栖重新盖好盖头。
他之所以帮箫盼柳,可不是忽然善心大发,想积些阴德。
他此次的主线任务就是处理好出现异常的角色。
在该世界中,长明镇是连接人鬼两界的地界,要想直捣黄龙,必须有个通道。
鬼进入人界虽然会被削去部分力量,但至少有办法在二界之中游走。
靳时栖是人,无法进入鬼界,便只能用一些特殊的办法。
本想利用皮影阿四的能力,将自己的影子送入鬼界,却在即将得手之时,被神秘人抢了先。
想到那个坏自己好事的人,靳时栖忽地嗤笑一声。
那张脸又浮现在眼前。
长身立于月下,紫瞳映着碎骨纷飞。
他抬手拭去脸颊血痕时,袖口金线绣的恶蛟似要活过来噬人,偏生被他用修长手指漫不经心一压,便乖顺地伏回衣料间。
记忆里的嗓音带着几分慵懒,像毒蛇游过耳畔,盖头下,薄唇勾起一抹锋利弧度。
且让你再得意片刻。
轿外的锁呐声忽远忽近,像是隔了层厚厚的纱。
轿身微微倾斜,仿佛正沿着某种缓坡下行,但靳时栖依然感受不到丝毫颠簸。
盖头下的视线一片猩红。
窗外早已不是山路,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河水。
轿夫们的下半身已完全没入水中,但他们依然机械地向前走着,水面上的部分躯体开始浮肿溃烂,露出被泡胀的惨白皮肉。
更远处,提灯侍女们的宫灯一盏接一盏熄灭,鬼火在水中挣扎两下,便“噗”地化作一缕青烟。
轿身完全没入河水之中,再无涟漪。
不知过了多久,轿身微微一震,终于停了下来。
鬼界已至,好在靳时栖只是恍惚一瞬,没有别的反应。
他垂眸,透过盖头下方的缝隙,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了轿帘。
那手指修长苍白,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腕间缠着深色珠串。
“娘子小心。”
低沉的男声在头顶响起,语调温柔,却莫名让靳时栖觉得有些耳熟。
只是不知道,这位狐仙大人看到盖头下的“娘子”时,会是什么表情。
靳时栖顺着那只手的力道迈出轿子,绣鞋踩在潮湿的地面上。
靳时栖刚迈出半步,一阵刺骨阴风突然从背后袭来。
那风邪性得很,像是有无数双手在推搡,硬生生将他往前一送。
盖头被风掀起一角,他抬手去拦,猝不及防撞进身边人怀里,玄色喜服上的金线恶鬼纹硌在脸颊,泛起细微的刺痛。
“娘子果真热情,现在还未到婚房,便知晓投怀送抱了。”
隔着盖头,靳时栖看到对方修长的手指正欲挑开红绸。
他佯装踉跄,绣鞋猛地踩上那双玄色锦靴,鞋跟狠狠碾过金线绣的恶鬼眼珠。
“哎呀——”
靳时栖掐着嗓子学着箫盼柳的声调。
“夫君恕罪。”
盖头下的靳时栖勾起唇角。
没想到这狐仙还是个色胚子,差点着了它的道,等会就送它上西天。
那人的手顿在半空。
靳时栖还未来得及反应,下一秒,膝弯突然一凉。
那人的手臂穿过他腿弯,另一只手稳稳托住他的后背,竟将他整个人打横抱起。
嫁衣下摆凌空垂落,金线绣的狐狸在黑暗中泛着诡异的光。
靳时栖的手赶忙挡住绑在腿上的骨针,盖头晃动间,他只能瞥见两侧景象飞速后退。
猩红的地毯铺满长廊,每隔三步便立着一盏人皮灯笼,灯面上浮动着一张人脸,见新郎抱着靳时栖快速走过,嘴都张成“o”型。
廊柱上缠着密密麻麻的红线,每根线尾都系着枚铜钱,随着他们的经过发出“叮铃”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