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临市,方宅。
暮色如一层薄纱,悄然笼罩着这座隐匿于南临市中心地段的中式庄园豪宅。
茶室内,紫檀木的太师椅上,方信忠手中将茶壶的热水倒入青花瓷茶盏,热烟袅袅,再将茶汤倒入公道杯里。
“尝一下刚到的云雾茶……”
茶汤绿中带黄,香气四溢。
坐在他对面的方知行,眉头紧锁,难以掩饰的忧虑与焦急。
他在拿过茶杯时,茶水因情绪的波动而微微一晃,溅在茶桌,晕开一小片水渍。
茶香润过齿间,醇厚回甘,可方知行已没有多余的耐心,神色冷淡。
“突然让我回来,就是让我喝这一杯茶吗?”
“你现在最需要的是静静心……”方信忠头也未抬,自顾地品着手中的茶。
“我还有急事!就不陪您老喝茶了!”
方信忠缓缓抬起头,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孙子,此刻在自己面前为了一个女人而失去了往日的沉稳。
沧桑的眼睛里是岁月沉淀的狠绝。
“小行,我很早就跟你说过,不要给别人留下弱点!你不能因为一个女人,而影响整个八方集团的未来!”
又是陈年老调,方知行耳朵都要被磨出茧了。
“我的事就不劳您操心了!”
方知行准备起离开,可心里那一团拧结成团的疑问一直在脑子里打转,他又重新坐了回去。
“爷爷!关于当年爸妈车祸的事,您是否知道这背后的真相?冯家人一直在您眼皮子底下想要掏空八方集团,这些年您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他们?”
方信忠执壶的手顿了顿,茶汤在壶嘴悬而未落。
“当年的事……是个意外!”这二十多年来,方信忠一直坚持地说着同样的理由。
方知行目光穿过淡淡茶烟,直直刺向对面的人,他的声音像浸过冰块般毫无温度。
“意外?!到现在您还跟我说是意外!您能在我爸妈的墓碑前发誓您说的话是真的吗?!”
\"啪!\"
方信忠手中的茶盏重重磕在茶盘上,划破满室寂静。
“你这是跟爷爷说话的态度吗?!这些年你学的教养去哪里了!”
那白色茶烟被方信忠挥起的微风给吹散,爷孙俩之间被烟雾隔开的视线慢慢变得清晰。
方知行猛地起身,朝外面喊道:“阿源,把东西拿来!”
茶室的门被推开,阿源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厚重的文件袋递给方知行,而后又默默地退出茶室。
方知行将文件袋子里所有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倒在了茶几上。
“我去查了当年车祸的案卷记录,当初警方的车祸报告写着刹车油管切口平整,这明显是被人用刀割断,您当初肯定也看到了,为什么不继续追查,还要帮凶手隐瞒?”
茶室陷入一片死寂……时间仿佛凝固了一样。
方信忠低着头喝着茶,始终没有回答方知行的问题。
在许久的寂静后,他终于开口说道:“小行……你不该揪着过去的事不放,你应该往前看!我今天让你回来,是不想你步你爸爸的后尘,他当年就是因为那个女……”
“哐当!”
青花瓷茶杯被方知行狠狠地摔落地上,他的手微微颤抖着,眼睛里是无法遏制的怒意。
“当年车祸是不是跟您有关?冯宏达是您养的走狗,当时的他根本没有胆子害我爸妈!除非是有人授意他……而那个人就是一直不愿承认我妈存在的人!”
他的眼底已泛起层层血丝,透着无尽的疲惫与挣扎。
“那个人就是你!!就因为当年我爸跟你提出要离开方家自立门户……你将一切过错都怪到我妈的身上,你想让我妈消失,想让一切回归到你想要的轨道之上!”
他倾身在茶几上,半俯下身子,指着那堆照片中的其中一张,眸光冷厉如刀。
“可你没想到我爸当时也会在车上!是你亲手害死了你的儿子!就为了你那不容他人置喙的控制欲!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
方知行眼眶泛红,声线逐渐沙哑,那些被尘封已久的记忆如利箭一样刺穿着他的心脏,千疮百孔,难以修复。
他一直不愿承认自己早已查到的证据,可一件件的事实真相就在眼前。
他这些年的坚持,他的理智和顾全大局都像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令人啼笑。
那张照片里,吊机正把一辆红色奔驰车刚从湖里捞出来……
那是他妈妈最喜欢的车子,当年冯宏达的老婆邀她喝下午茶,她从冯家回来的路上,因为刹车突然失灵而冲进了湖中。
本来应该是万无一失的计划,谁知道,在国外出差的爸爸因为要提前回来给他过生日,妈妈刚好顺路去接机,最后两个人双双落入湖里……
他放学回家时,坐在蛋糕面前等了很久,直至夜幕深沉,也没有他们回来的消息。
他固执地在大门口等了整整一夜,却等来了警察的通知……
茶室的实木地板上,是散落一地的茶瓷碎片,破碎得就像此刻方知行的心。
方知行透着无尽悲凉的笑声在茶室内回响着。
原本挺直着后背的方信忠,犹如失去了生机的苍松,垂败而苍老。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似乎终于放弃了心中牵绊了许久的桎梏。
“既然你已经都知道了……我知道再多的解释也没有用,但是……小行,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方家好不容易积攒的这些家业!”
“不管你有多愤怒,八方集团绝不能落到冯家手里!你也绝对不可以为了一个女人而失去了理智!”
“小行!天下女人多得是!为什么非要她!”
“咳……”
方信忠说到激动处,胸腔止不住地咳了起来。
方知行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眸深处似一滩死水,毫无波动。
“方信忠……你当年想要除掉我妈妈的时候,有没有一点点想过我?这些年,你只是把我当成一个你能稳固方家家业的工具而已……”
方信忠颓然地跌坐在太师椅上,原本红润的脸色变得干枯而苍白。
“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我们方家……”
说到最后,他蠕动着嘴唇,想说什么,又咽回了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