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马蹄声渐远,豫州军的军官们揣着厚礼,心满意足地散去。
冉悼掀开帐帘时,张克正在油灯下批阅文书。他忍不住问道:\"兄长,仗都打完了,何必再破费送那些好东西?\"
韩仙懒散地倚在矮几旁,手里翻着戚光耀从襄阳府\"顺\"来的珍藏版《金平梅》,
头也不抬地接话:\"你没发现送的都是消耗品?三仙丹、白糖、香料......\"他指尖轻点书封,
\"先让人尝到甜头,再让他们离不开,咱的老套路了。\"
书页翻动间,他嘴角微扬:\"顺便让豫州那帮人知道,燕山什么稀罕物都有。想要?找我们买。\"
张克搁下笔,点头道:“这次回去,顺势把顺德西部的商路拿下。真定府到彰德的贸易线得尽快打通,晋州那边……”
他顿了顿,“局势不稳,咱不能只靠一条商路吃饭。”
正说着,帐帘突然被掀开,带进一股血腥气,戚光耀大步走进来,甲胄上的血渍已经发黑。
\"办妥了。\"他声音沙哑,\"百户以上的流贼头目,一个不留。\"
张克并不意外。
他本就不需要那些善于蛊惑人心的流贼头目——悍勇有余,打仗却外行,留着反而是祸患。
张克满意地点头。
戚光耀又递上一份文书:“这是和药师拟的章程——流贼俘虏先修路养身体,攒工分,三个月到半年内逐步授田转军户。”
张克快速浏览,目光在“举报授田”一条上稍作停留:
“不错。刚降之人,难免有异心。但这帮流贼大多是活不下去的‘日子人’,给条活路,他们就是最好的兵。”
戚光耀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兄长赦免铁算盘赏赐百户也就罢了,为何让他管劳改营?那厮可是……”
韩仙突然“嗤”地笑出声,书卷往案上一拍:
“现在全天下都知道铁算盘卖了天王高擎天,你觉得那些俘虏会跟他一条心?”
戚光耀一愣,随即恍然——铁算盘为表忠心,只会对旧部只会更狠;
而俘虏们恨他出卖,根本不可能勾结。
这人在绿林的名声早就臭了,除了死心塌地跟着燕山军,别无选择。
张克指尖轻叩案几:\"铁算盘能在流贼那群莽汉里管两年钱粮,必有过人之处。\"
他抬眼看向戚光耀,\"别小看这事——管着上万不事生产的人吃喝拉撒,没点真本事早被眼红的头目砍了。\"
他顿了顿,眼神微冷:
“毕竟管钱粮肥差不是好坐的,不立军功凭啥给他?你也看到了他整理的物资账册,作为流贼而言已经是很不错了。”
戚光耀彻底明白了。
铁算盘现在就是一条被张克拿捏的狗,没有根基,必须得拼命表现自己。
而那些俘虏,恨他比恨燕山军更甚,这才是真正的“物尽其用”。
此时铁算盘—周仁的营帐内,烛火摇曳。
烛火将官服上的鸂鶒补子映得发亮。周仁的指尖反复描摹着丝线纹路,布料触感比想象中更细腻。
这比他这辈子穿过的任何一件衣服都要让他着迷。
矮桌上的任命文书墨迹已干,\"百户\"几个字格外醒目。
他下意识挺直腰背,喉结动了动:\"六品...百户...\"
他喃喃自语,指尖微微发颤,仿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半个月前,他还是个见不得光的流贼后勤头目;
如今却成了朝廷正儿八经的六品武官。
——童生出身,连秀才都没考上的他,原以为这辈子最多当个商行掌柜。
谁曾想一场投降,竟让他穿上了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官服。
这一切,只因他在襄阳府主动投降,献出了流贼藏匿的大半物资和账册。
“燕山伯...当真信人!”
他回想起张克接见他的场景——
那位年轻的伯爵不仅没有鄙夷他“叛徒”的身份,反而亲自扶他起身,称赞他“幡然悔悟,弃暗投明”。
更让他震撼的是,张克甚至隐晦地暗示:
“周百户,好好干,若是劳改营管得好……这百户之职,未必不能世袭。”
世袭!
周仁呼吸一滞。这意味着他的子孙后代都能吃上皇粮,
再不用像他这般颠沛流离。
“名声算什么?世袭百户才是实打实的!”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狠色。
他知道,张克用他,无非两个原因:
第一,他是叛徒,流贼恨他入骨,绝不可能和他勾结。
第二,他是“马骨”——张克要用他告诉所有人:投降张克有官做,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脏活?马骨?无所谓!”
他攥紧拳头,下定决心。
“名声不能当饭吃……但世袭百户可以!”
烛光下,这位曾经的“铁算盘”,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坚定神色。
周仁冷笑一声,小心翼翼地将官服叠好。
帐外传来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曾经的亲信们穿着新领的吏员服,正排队候着。
他们看他的眼神,从最初的鄙夷变成了现在的讨好。
世道没变,变的只是他周仁坐的位置。
\"头儿...\"一个亲信凑近低语,\"已经派人去接您的家眷了。\"
\"叫大人。\"周仁打断道,手指抚平官服褶皱,\"现在要讲规矩。\"
他走过劳改营,那些流贼俘虏看他的眼神充满怨毒——但这正合他意。
越恨他,燕山伯就会越放心用他干脏活。
————
张克心里跟明镜似的——除了二十个生死兄弟,手底下这帮人没几个是真忠心于他张克的。
高戚强、耿忠明、马三炮...还有李邦和羊家父子,这些人要说忠心,怕是有的人忠心是负数。
可那又如何?张克照样用他们,还都用得得心应手。
当领袖的,最忌讳的就是有\"忠心洁癖\"。
张克想起读过的史书——大唐鼎盛时期,多少才子往藩镇跑?高适、岑参、元稹...他们真在乎效忠的是谁?
他们是忠于那些节度使吗?
不!他们只是忠于“高官厚禄”!
\"忠诚这玩意儿...\"
张克摩挲着腰牌,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朝廷给不了的高官厚禄,自然有人能给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