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攥着帕子不服气地嘟哝:“书生多上进呢,没负了小姐心意,还拼命考上进士,连相爷都认了他。”
禾穗将话本轻搁在膝头,目光落向窗外缠绵的雨丝,声线随雨雾般柔缓却带着力道:“上进与否,岂是等金榜题名才叫人看清?”
“若真是疼惜女子,哪舍得让金尊玉贵的姑娘抛了绣楼,跟着住漏雨的破庙?更不该拿她贴补家用的体己钱去换笔墨,真心待一个人,先得懂她金钗玉镯下的娇贵,不是拿她的牺牲当自己登科的垫脚石。”
春桃绞着帕子还欲争辩:“怎么就成垫脚石了?”
禾穗忽然嗤笑一声,指尖绕着话本卷边的纸页:“你怎知他对小姐嘘寒问暖,不是算准了用柔情做引线,好借相府的权势铺就仕途?”
“姨娘将人心看得忒坏了些!”春桃跺了跺脚,腮帮子鼓得像藏了蜜饯。
禾穗将话本往案上一合,“他若真心待小姐,该在寒窗苦读时便立下‘不取功名不登门’的志气,待金銮殿上簪花那日,再风风光光去相府下聘。”
她望着春桃发怔的模样,声音渐缓,“哪能让姑娘抛了簪缨、当尽体己,拿她的闺誉做自己攀高的梯子?”说罢随手拾起另一本话本。
小厨房送来晚膳,厅里丫鬟们摆膳时碗筷轻磕的细响,才惊破满室静谧。
禾穗望向窗外,檐角灯笼不知何时已点亮,雨丝在灯影里织成朦胧的光网。
原来两人看书入了迷,竟从午后雨落看到了掌灯时分,连暮色如何漫过窗棂都未察觉。
春桃手忙脚乱地将话本往旁一推,想去帮着摆膳,却被禾穗按住了手腕:“想来已经摆好了。”
话音未落,外间果然传来丫鬟轻叩门框的声响:“姨娘,春桃姐姐,晚膳已在暖阁备下了。”
禾穗向春桃挑挑眉,似在说,瞧瞧,我算准了的。
用罢晚膳时,秋雨竟密得像扯不断的银丝。
禾穗早早卸了钗环,披件素色寝衣斜倚床榻,听着雨打芭蕉的声响渐密,倒像是谁在窗外絮絮叨叨说旧话。
“姨娘说,话本里的皆是虚情假意,”春桃忽然嘟囔着,“可......可若真有那样的情分呢?”
禾穗望着帐顶垂下的藕荷色流苏,指尖无意识绞着寝衣系带。“也许吧!把灯熄了吧!”
她翻了个身面向内侧,锦被蹭过脸颊时带着熏香的暖。
春桃吹灭烛火的刹那,雨势突然大了些,芭蕉叶被打得啪啪作响。
禾穗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夜半忽被一阵寒意惊醒,。朦胧睡眼中,只见榻前立着一道颀长黑影,帐幔被夜风吹得猎猎翻飞,春桃的铺盖竟已空无一人。
指尖摸索着向枕下探去时,锦被摩擦发出细碎窸窣声,惊得她心跳如鼓,仿佛要撞破肋骨跳将出来。
冰凉的银剪刚入手心,她便厉声喝道:“是谁?”声线因惊惶而发颤,却仍强撑着将剪尖对准黑影。
黑影不退反近,禾穗正欲将剪子往前送时,一缕熟悉的雪松香在鼻尖氤氲开来,睡眼渐渐适应浓夜。玄色劲装下熟悉的眉眼,宋怀谦垂眸立在那里,肩角还沾着未拭去的雨珠。
“世子?”她指尖一颤,银剪‘当啷’掉在锦被上,慌忙在柔软的被面上摸索。
大概是她手忙脚乱的样子实在惹人发笑,一声低哑的‘呵’从黑影处传来,他俯身时雪松香混着雨气裹来,指腹轻轻按住她乱摸的手:“若我真是歹人,”指节擦过她掌心薄茧,语气带着戏谑,“你方才枕下掏剪子的功夫,早便遇害了。”
方才惊惶未散,此刻没了危险倒添了几分胆气,禾穗仰头看他,素色寝衣滑下半边肩头:“谁家好人深更半夜摸黑进屋?”话音未落便觉失言,慌忙抿了抿唇,指尖绞着被角放软语调,“世子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找这个?”宋怀谦将剪子搁在枕边,视线在她光洁的肩线处顿了顿,忽而低笑出声:“我原知你性子里藏着孤勇,不想竟这般胆大,往日怎不见你枕下藏着这利器?”
随他倾身的动作,雪松香混着雨气漫过来,惊得禾穗指尖一颤。
她忙理了理滑落的衣襟,起身时寝衣下摆扫过他手背。烛火‘噗’地绽开光亮,映得他玄色劲装上的雨珠剔透如泪,肩角还沾着片湿冷的梧桐叶碎屑,叶脉间凝着未散的雨雾。
“小时候妾的娘说女子属阴,剪子可避邪。”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利落的探向他劲装的盘扣,指尖在锦缎间穿梭如飞,“世子往日来的时候,剪子都被收起来了。”
宋怀谦任由她替自己解着衣襟,随意搭着话:“原来阿穗的剪子,只在我不来时才避邪?”语气带着揶揄。
“外面雨这样大?”禾穗避而不答,指尖拂过他湿透的里衣,触到肌肤下灼人的温度,像隔着薄冰触到炭火。
她转身取来干帛,却被他反手握住手腕拉得一个趔趄,跌进他怀里时,鼻尖蹭到他颈间未干的墨发,尝到一丝雨水中的清冽。
“大得很。”宋怀谦用下巴抵着她发顶,掌心揉着她手背,“西街的老槐树都被吹歪了。”
烛火将两人影子投在帐幔上,交叠的轮廓随着为他解下湿衣的动作微微晃动。
禾穗望着他肩背线条在暖光下起伏,忽然想起娘说的银剪,原是要避邪,此刻却觉得,这深更半夜的风雨里,最该避的是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指尖擦过他脊梁时,惊起的那串细密的战栗。
“世子快换身干衣裳。”她挣开他的怀抱,从樟木箱里翻出件月白中衣。“大晚上的,也不知道春桃去哪里了。”
“喔,我让她去叫水了。”宋怀谦抬手替她拢了拢披散的发丝,指腹擦过她耳垂时带着凉意。
屋外忽然传来拖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夹着木桶与青砖碰撞的闷响。
不一会儿,房门被轻叩,春桃刻意压低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世子,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