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安城的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这次的雨,不像前几日那般连绵。
它却增添了几分透骨的寒意与压抑。
夜色深沉。
浓稠得仿佛无法化开。
寻常百姓早已紧闭门扉。
即便是平日里最热闹的街坊,此刻也显得一片死寂。
唯有暗夜的影子,在湿滑的青石板上无声流淌。
它们织就一张无形的大网。
网的中央,便是那座巍峨的皇城。
以及皇城之外,几座同样戒备森严的府邸。
伴读居内,徐锋指尖的琴音不知何时已经停歇。
那张《广陵散》的琴谱,随意搭在琴弦上。
他没有安歇。
也没有点灯。
他只是静静地立于窗前。
任凭那冰凉的夜风拂过他略显苍白的面颊。
他听着窗外的雨声。
也听着雨声之下,那些常人无法察觉的细微异动。
影阁的死士,寒蝉的暗子,早已遍布太安城的每一个角落。
他们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
此刻,已进入了最高级别的警戒状态。
子时刚过。
数十道黑影,在太安城的暗巷之中快速穿梭。
他们身法矫健。
行动间悄无声息。
显然是训练有素的精锐。
为首之人,正是北莽谍报头目“秃鹫”。
他眼中闪烁着贪婪与自负的光芒。
手中紧握着那份看似详尽无比的“内部情报”。
秃鹫嘴角咧开一抹残忍的笑意。
按照约定,今夜,便是他们行动的时刻。
他们的目标,并非北凉使馆。
也不是徐锋那处冷清的伴读居。
而是一座灯火通明,外松内紧的宗室王府。
那是素来与北凉不睦,且与东宫太子赵篆明争暗斗不休的某位郡王府邸。
这份“情报”来得蹊跷。
却又显得“合情合理”。
秃鹫深信,这是离阳皇室内部倾轧。
有人想借他们北莽的刀,去铲除异己。
而他,乐得坐收渔翁之利。
还能顺便完成皇后与韩貂寺交代的“任务”。
真是一箭双雕。
与此同时,在那位倒霉郡王的府邸周遭,数百名禁军甲士与大内高手,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韩貂寺的心腹,一名面白无须的太监,正隐在暗处。
他眼神阴冷地注视着王府的动静。
他们得到的命令是,一旦有北莽谍子冲击王府,立刻雷霆出击。
务必人赃并获。
要将“北莽刺客夜袭王府,意图嫁祸北凉”的罪名,坐得结结实实。
他们全然不知,自己精心编织的渔网,其捕捞的航线,早已被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拨转了方向。
“动手!”
秃鹫一声低喝,声音如同夜枭啼鸣。
数十名北莽死士如同饿狼扑食。
他们身形暴起。
手中寒光闪烁。
直扑王府高墙。
几乎在同一时刻,王府另一侧,以及更远处几条关键的街道,骤然火光冲天!
几处本该寂静的军械库、粮仓附近,也传来了兵器碰撞与混乱的呼喊。
“走水了!”
“有贼人!”
凄厉的叫喊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刺耳。
这是影阁的手笔。
不多不少,恰到好处地将水搅得更浑。
他们并未直接参与任何一方的厮杀。
只是在最关键的时刻,点燃了最合适的火头。
制造了最能吸引注意力的混乱。
“有刺客!”
王府守卫的惊呼与铜锣声响彻夜空。
早已埋伏的离阳禁军与大内高手,大量涌出。
他们本以为是瓮中捉鳖。
却没想到北莽谍子竟真的选择了这座王府。
而且攻势如此凶猛。
双方刚刚接触,便是最惨烈的搏杀。
刀光剑影。
血肉横飞。
北莽谍子个个悍不畏死。
出手狠辣。
而离阳禁军与大内高手也是精锐。
他们占据地利人和。
喊杀声、兵刃交击声、临死前的惨叫声,交织成一片死亡的喧嚣。
混乱之中,几枚淬了剧毒的特制袖箭,“无意间”从某些北莽谍子尸身旁滑落。
箭头镌刻着东宫太子府的隐秘徽记。
几块染血的衣角碎片,其材质与花纹,隐隐指向另一位权势滔天的皇子。
甚至有影阁死士在“追击”逃窜的北莽谍子时,故意将一枚属于某位重臣的玉佩“遗失”在了关键的巷道。
这些“证据”,在厮杀的混乱中,显得那般“合情合理”。
又那般“触目惊心”。
那位倒霉的郡王府邸,顷刻间化为人间炼狱。
鲜血染红了青石。
残肢断臂随处可见。
北莽谍子虽然个个悍不畏死,但在离阳精锐的重重围剿与影阁神出鬼没的暗中干扰下,渐渐不支。
他们发现情报有误。
对方的防御力量远超想象。
并且似乎早有准备。
秃鹫心中大骇。
他知道中了圈套。
但他想不明白,这圈套究竟是谁设下的。
离阳一方虽然占据上风,却也因目标府邸的突变与各处同时燃起的烽火而阵脚大乱。
他们的死伤也不在少数。
那名面白无须的太监,脸色铁青。
他意识到事情脱离了掌控。
一场血战,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
最终,秃鹫拼死杀出一条血路。
他带着寥寥数名残兵仓皇逃窜。
其余的北莽谍子,或被当场格杀,或束手就擒。
他带来的数十名精锐,损失了十之八九。
天色将明。
当禁军统领颤抖着将搜集到的“证物”呈给连夜赶来的韩貂寺与几位皇子代表时,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异常难看。
那些指向东宫、指向其他皇子、指向朝中重臣的“铁证”,如冰水浇头。
浇灭了他们原本嫁祸北凉的得意。
韩貂寺那张阴柔的脸庞,第一次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皇帝赵惇闻讯,龙颜震怒。
雷霆之声响彻皇城。
“查!给朕彻查!”
但他首先震怒的,并非北莽的胆大包天。
而是自己这几个儿子,为了那把椅子,竟已到了如此不择手段、罔顾宗亲的地步!
他如何能不怒?
如何能不惧?
这一夜,太安城注定无眠。
京城腹地,王府遇袭,血流成河。
此事震惊朝野。
各种猜测与流言,在太安城的街头巷尾迅速蔓延。
离阳皇室极力将脏水泼向北莽。
奈何那些指向“内鬼”的蛛丝马迹,却在有心人的推动下,越传越广。
越描越黑。
一时间,朝堂之上,人心惶惶。
诸皇子之间更是互相猜忌,剑拔弩张。
伴读居内,徐锋听着玉奴轻声禀报着影阁与寒蝉传回的最新消息。
他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幽深。
“嫁祸北莽?不,是嫁祸离阳自己。”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这盆水,才刚刚开始浑浊。”
他轻轻敲击着桌面。
仿佛在敲打着一盘已然布好的棋局。
北莽元气大伤。
韩貂寺焦头烂额。
离阳皇子们人人自危,互相猜忌。
而他,这枚看似最无关紧要的弃子,却在暗中,撬动了整个太安城的风云。
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些。
一缕微弱的月光,穿透云层。
照亮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玉奴,天亮后,替我向父王写封信。”
徐锋淡淡吩咐道。
他语气一如既往的慵懒。
“就说我在太安城一切安好,只是偶感风寒,请他勿念。”
玉奴躬身应是。
她心中却泛起一丝寒意。
这位三公子,病弱的外表下,究竟隐藏着何等的心机与手段?
徐锋重新拿起那张《广陵散》的琴谱。
他的目光却投向了窗外那片依旧晦暗的天空。
“下一子,该落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