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城南瓦子区最后一点喧嚣也吞噬殆尽,赵三郎租的小院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又悄无声息地合上,仿佛从未有人进出。
赵三郎领着李莹踏入院中,昏黄的油灯光芒从正屋的窗棂透出,将两人一前一后的影子拉得老长。
猴子和钱掌柜正围在桌边,对着一堆账目和地图愁眉苦脸,听到动静,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
当看清赵三郎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形纤弱、低眉垂首的年轻女子时,两人都愣住了……
猴子是纯粹的惊讶,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成了“o”型,目光在赵三郎和李莹之间来回扫视,那眼神里的八卦之火简直快要烧穿屋顶。
钱掌柜则是眉头紧锁,赵三郎怎么……怎么领回来个人?还是个姑娘……
“咳咳!”赵三郎被两人直勾勾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故意咳嗽两声,“这位是李莹姑娘,路上遇到点麻烦,被几个不开眼的杂碎欺负,我顺手帮了一把。她现在无处可去,暂时先在我们这儿落个脚。”
他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刻意隐去了李莹的真实身份和与李四的关联,只说是“路边救下的”。毕竟,李四那事儿,自己虽然是借刀杀人,但终归不太光彩,尤其是在李莹面前,更是提都不能提。
“顺手帮一把?”猴子凑了过来,挤眉弄眼,压低声音,“三哥,你这‘顺手’的范围可够广的啊,咋顺的,教教我呗?”
“滚犊子!”赵三郎没好气地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猴嘴里吐不出象牙!没看到人家姑娘正难过呢吗?”
猴子捂着脑袋嘿嘿直笑,但也不敢再胡咧咧了,只是那双眼睛还是忍不住往李莹身上瞟。
李莹被他们看得更加局促不安,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脑袋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
“钱掌柜,”赵三郎转向钱掌柜,语气变得严肃了些,“东边那间堆杂物的耳房,还能不能收拾出来住人?”
钱掌柜面露难色:“赵老板,那屋子……堆满了破烂,又阴暗潮湿,恐怕……”他看了看李莹单薄的身影,欲言又止。让一个姑娘家住那种地方,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没事,”赵三郎摆摆手,“现在是非常时期,有片瓦遮头就不错了。猴子,你搭把手,把里面的东西搬出来,腾个地方,再找床干净的被褥铺上。”
他又从自己那几乎瘪了的钱袋里摸出几文钱,递给猴子:“去,跑一趟,买些吃的和干净的粗布衣裳回来,对,再打桶热水回来啊。”
“好嘞!”猴子接过钱,眼神暧昧地冲赵三郎挤了挤眼睛,转身颠儿颠儿地跑出去了。
赵三郎没理会他的小动作,转头看向李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可靠:“李莹姑娘,你先别多想,安心在这里住下。虽然条件简陋了点,但绝对安全。这是钱掌柜,是我原来开店的掌柜,这是猴子……呃,他去买东西了,是个机灵鬼,我们都是实在人,不会为难你的。”
实在人?李莹心里苦笑一声,刚才在客栈门口,那个锦绣坊掌柜的话还言犹在耳,“几位姑娘”、“赊账不还”……再加上眼前这个小院的环境,以及那个油嘴滑舌的猴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实在人”该有的样子。
寄人篱下,身不由己,她只能怯生生地抬起头,看了赵三郎一眼,又迅速低下,细若蚊蝇地应了一声:“多……多谢三郎哥。”
这声“三郎哥”叫得赵三郎心里一阵舒坦。
“钱掌柜,你也别板着个脸了,”赵三郎拍了拍钱掌柜的肩膀,“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这姑娘来路……呃,虽然有点波折,但不是什么奸细啥的。多个人,多个照应,说不定以后还能帮上忙呢,去,把那本地图和乱七八糟的东西收起来,别让人家姑娘看着害怕。”
钱掌柜叹了口气,默默地将桌上摊开的汴京地图和一些写着人名、地点的纸张收了起来,藏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小木箱里。
很快,猴子提着吃的,还有一身很明显就能看出来洗的发白的粗布衣裙回来了。
“三哥,东西买回来了!馒头还是热乎的呢!”猴子将东西递给赵三郎,“顺便打听了下,悦来客栈最便宜的通铺也要三十文一晚……”
赵三郎接过东西,瞪了他一眼:“就你话多,热水提到我那房间哈。”
猴子有些疑惑,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朝着赵三郎挺了挺脑袋,示意:“我懂,我懂……”
“滚!”
赵三郎瞪了一眼猴子,转头将衣物递给李莹:“姑娘,你先去西边那间空房洗漱一下,换身衣服。这馒头,先垫垫肚子。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
西边那间是赵三郎自己的临时卧房,虽然也简陋,但比那杂物耳房强多了。
他决定暂时先让出来,自己晚上就搬去刚刚腾出来的东耳房凑合一下,虽然破点,好歹是个独立空间。
李莹接过递到面前的馒头和衣物,声音哽咽:“谢……谢谢……”
“行了,快去吧。”赵三郎挥挥手。
李莹抱着东西,低着头,快步走进了西屋,关上了房门。
屋子里只剩下赵三郎、猴子和钱掌柜三人。
猴子立刻凑了上来,压低声音,一脸八卦:“三哥,老实交代!这妞到底什么来头?长得……啧啧,不错,虽然瘦了点……你从哪儿拐来的?”
“拐你个头!”赵三郎又是一个眼神甩了过去,“她是城南粮商李四的女儿,叫李莹,李四前阵子跟王奎一起被抓了,家也被抄了,她娘一病呜呼,投靠亲戚又被赶了出来,刚才在巷子里被几个地痞欺负,让我给碰上了。”
他简单解释了一下。
“李四的女儿!”猴子和钱掌柜同时惊呼出声。
李四和王奎的事情,他们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眼前这个柔弱的姑娘,竟然是那个倒霉粮商的女儿!这……这可真是……
“三哥,这……这不合适吧?”猴子咂咂嘴,“她爹可是……虽然不是我们直接动的手,但跟咱也脱不了干系啊!把她留在身边,万一让她知道了……”
“是啊,赵老板,”钱掌柜也忧心忡忡,“这姑娘身世可怜是没错,但她毕竟是李四的女儿,留她在身边,如同揣着个火药桶,太危险了!”
“而且,我看她长得……有点像沈家的大小姐……”
“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赵三郎皱了皱眉。人已经救回来了,总不能再把她扔出去吧?那也太不是东西了,而且……
“她现在举目无亲,身无分文,我们把她扔出去,跟杀了她有什么区别?”赵三郎沉声道,“先让她住下,看几天再说,只要我们嘴巴严实点,她一个弱女子,能翻起什么浪花?”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猴子,你去外面放点风声出去,就说……就说我赵三郎最近走了桃花运,从外面带回来一个俏丫头,藏在院子里。”
“啊?”猴子愣了一下,随即猥琐地笑了起来,“三哥高明!这叫……这叫啥来着?对,灯下黑!嘿嘿,别人肯定以为你金屋藏娇呢!”
“滚!”赵三郎骂道,“钱掌柜,你多留意一下她的动静,但别太刻意,免得她起疑心。给她安排点轻松的活儿干,省得她胡思乱想。”
“唉。”钱掌柜无奈地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西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李莹换上了一身虽然普通但干净整洁的粗布衣裙,头发也简单梳理了一下,虽然依旧难掩脸上的憔悴和不安,但整个人清爽了不少,露出了那张与沈嫣然有着五六分相似的清秀脸庞。
她怯生生地站在门口,看着屋里的三人。
赵三郎三人立刻停止了交谈,屋子里的气氛再次变得有些微妙。
“那个……三郎哥,”李莹的声音细细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有喝的水吗?我想……喝点水……”
洗去了一身的污秽,她才感觉到腹中饥饿难耐,刚才那两个馒头下肚,反而口渴了起来。
赵三郎看着她那小心翼翼的眼神,心里莫名地扎了一下。
“有!当然有!”他立刻换上笑脸,从钱掌柜手里接过水壶,“馒头够不够?不够我再让猴子去买!”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李莹面前,亲自给她倒水,动作尽量显得自然随和。
李莹看着近在咫尺的赵三郎,脸颊微微有些发烫,慌忙接过水碗,低声道谢,又退回了屋里。
赵三郎看着她重新关上的房门,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对了猴子,”赵三郎像是想起了什么,对猴子吩咐道,“明天开始,情报网那边,给我重点关注两个地方的消息。一个是城郊各个庄子、农户最近的粮食收成和交易情况。另一个是……各个大户人家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特别是……沈家。”
有段时间没看到沈家的动作了,沈嫣然那边也没有露面,李莹的出现,让他再次想起了这个人。
猴子虽然不明白三哥为什么突然关注这些,但还是干脆地应了下来:“好嘞,三哥,包在我身上!”
夜深了,小院渐渐彻底安静下来。
赵三郎躺在东屋临时铺就的地铺上,隐约能够听见隔壁钱掌柜和猴子的鼾声。
猴子是因为“没父母”管,自从离开“破烂侯”老乞丐那边就一直跟在赵三郎身边,卖“串串香”挣了笔小钱后租了这间小院子也是一起住着。
钱掌柜原本住在城东那边,但经历了“赵氏奇香”风波后,秦记没有出手帮忙,最后也是主动向秦记那边请辞跟着赵三郎一起做事,为了沟通方便这才住在一起,不过该发的薪水,赵三郎是一点没拖欠过……工作简单,超高提成……
石头和猴子的情况差不多,只不过晚上还是住在“破烂侯”那边,有钱了就帮帮老乞丐那边的其他人……
“唉。”赵三郎只觉得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索性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