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后,明兰借口散步,独自来到盛家。
“今日御史台弹劾韩将军了。”
“嗯,听说了。”
明兰终于忍不住:“母亲,往后我们盛家和贺家……该如何自处?”
卫恕意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领着她来到梨树主干前,指着上面一道陈年疤痕:“瞧见没?十年前这树生虫,我让人把病枝全锯了。当时你父亲还心疼,说今年吃不上梨了。可你看现在——”
她指了指郁郁葱葱的树冠:“若不是当年狠心修剪,哪有今日的繁茂?”
明兰抚摸着那道疤痕,忽然明白了母亲的比喻。
她压低声音:“娘是说……我们该主动收敛?”
“不错。”
卫恕意欣慰地笑了:“记住,在风暴来临前,自己先弯腰的树,最难被连根拔起。”
当晚,明兰辗转难眠。
天蒙蒙亮时,她轻轻推醒身旁的贺弘文:“官人,我有个想法……”
三日后的大朝会,贺昀上表自请外放,言辞恳切,说是为“历练地方政务”。
出人意料的是,官家不仅准奏,还大加赞赏,当即任命他为江南西路转运使。
京官外放,虽说是平调,但谁不知道这是明升暗降?唯有明兰松了口气,亲自为贺昀打点行装。
“委屈昀儿了。”明兰心里有些不舒服。
“娘子深谋远虑,都是为我们贺家着想。”贺弘文理解。
就在贺家准备外放事宜时,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盛纮被御史弹劾贪墨、行为不检,官家下令彻查。
明兰闻讯,立刻回府去见卫恕意。
然而丫鬟回报,卫恕意一早便出门了,只留话说去去就回。
天色渐晚,明兰在府门口来回踱步,终于看到母亲的马车缓缓驶来。
明兰迎上去:“父亲他如何了?”
卫恕意淡定下车:“我们进屋说。”
卫恕意示意丫鬟们都退下,小蝶守在外头,她亲自关了门窗,从怀中掏出一封泛黄的信函。
明兰好奇地凑近,只见信封上赫然写着:“赵宗全亲启”,落款是先帝的年号!
“母亲,这是……”
“先帝留给官家的密诏。”
卫恕意将信收入袖中:“当年一共两份,一份在官家那儿,另一份在我这儿。”
明兰倒吸一口冷气。
她突然明白母亲那日是如何说服官家退兵的了——她手中握着的,是足以动摇皇权的秘密。
“母亲,您要去见官家?”
卫恕意整理着衣袖,神色平静:“明日一早,我就入宫。”
明兰却抓住母亲的手臂:“太危险了!官家既然已经对盛家动手,怎会轻易……”
“明兰。”
卫恕意轻抚女儿的脸:“你记住娘的话,盛家今后要低调行事,教育子孙安分守己,至于其他的……”
她看了眼窗外的夜空:“娘会处理好的。”
“可是,母亲……”
“没有什么可是,娘教你的那些,你一定不要忘了。咱们做女子的,无论什么时候,都要靠自己。”
五更刚过,卫恕意便起身,穿戴整齐,那封泛黄的密诏稳妥地藏在贴身的暗袋里。
“让我随您同去吧。”小蝶声音沙哑,眼下青黑更重了。
卫恕意摇头,将一枚簪子别入发髻:“你留在盛府,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她看了眼天色:“明兰若问起,让她放心。”
马车穿过晨雾笼罩的街道,沿途早起的商贩已经开始摆摊。
卫恕意掀开车帘一角,看到一队禁军正在张贴告示,隐约可见“盛家、贪墨”等字眼。
她放下帘子,闭目养神。
宫门前,守卫见是盛府的车驾,正要拦阻,卫恕意却亮出一块乌木腰牌。
那守卫脸色顿变,立刻放行。
“直接去乾元殿。”
卫恕意对车夫道:“走西华门。”
朝阳初升时,马车停在了西华门外。卫恕意独自下车,早有太监在门外等候。
“官家等您多时了。”老太监躬身道,眼中却闪着警惕的光。
御书房内,赵宗全正在批阅奏折,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朕以为你会更早来。”
卫恕意行礼:“陛下圣明。”
皇帝终于抬头,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赵宗全冷笑:“盛家罔顾皇恩,可是大罪。”
卫恕意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密诏,双手呈上:“臣妇今日来,是为送还陛下一样东西。”
皇帝的目光落在那个泛黄的信封上,瞳孔骤然收缩。
他挥手屏退左右,待房门关紧,才一把抓过密诏。
“好个文安县主,朕对你不薄。你竟敢威胁朕?”官家声音低沉,如闷雷滚动一般,显然是动怒了。
“臣妇不敢。”
卫恕意平静道:“此物,只是物归原主。”
赵宗全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薄如蝉翼的丝绢,上面字迹已经褪色,但玉玺鲜红如血。
他快速浏览着内容,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原来先帝……早就料到……”
他手指微微发抖:“这份密诏,还有谁看过?”
“除了先帝与陛下,只有臣妇和……李承。”
“此事,太后并不知晓,太后对陛下不满,若太后知道,定不惜代价,扶李承上位。”
听到这个名字,皇帝猛地拍案而起:“你好大的胆子,胆敢私藏密这么多年,如今还敢拿来要挟朕!”
卫恕意不卑不亢:“陛下明鉴,若非盛家遭难,臣妇本打算将此诏带入坟墓。”
赵宗全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龙袍下摆扫过金砖,发出沙沙声响。
突然,他停在卫恕意面前:“你想要什么?”
“请陛下宽宏大量,不迁怒旁人,许盛家和贺家、李承一世平安。”卫恕意直视龙颜。
皇帝冷笑:“朕若不答应呢?”
卫恕意轻声道:“那臣妇只好将密诏副本公之于众,陛下应当知道,上面写得很清楚——若李承有不测,或贺家遭难,谣言必会对陛下不利……”
“住口!”
赵宗全暴喝,额角青筋凸起。
他死死盯着卫恕意,仿佛要看穿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体内究竟藏着怎样的胆魄。
沉默在御书房内蔓延。
远处传来太监尖细的报时声,已是辰时三刻。
终于,皇帝深吸一口气:“朕念你当年从龙之功,可以放过盛家和贺家,但李承他必须离开汴京,永世不得回返。”
“可以。”
“至于盛家……”
皇帝眯起眼睛:“朕可以不再追究,但卫恕意,你要明白,朕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卫恕意深深一拜:“多谢陛下宽宏大量。”
“走吧。”
赵宗全背过身去:“朕不想再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