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的最终任命文书,比预想中来得更快一些,如同秋日里一片仓促飘落的黄叶,带着几分萧瑟和无可奈何的意味,宣告了刘琦即将远离权力中心,踏上那前途未卜的江夏之路。
消息通过玄镜台的渠道第一时间传到新野,并未在公开层面引起太大的波澜——毕竟,这看上去更像是荆州牧府内部的一次寻常人事调动,甚至还带着几分长公子“识大体、避纷争”的色彩。
然而,在我平静的外表之下,紧迫感却如同上紧的发条,瞬间绷紧了每一根神经。
我知道,从任命下达到刘琦正式离开襄阳、踏上前往江夏的旅途,这中间的时间窗口极其短暂,也是蔡氏最有可能,也是最容易下手的时机。
一旦刘琦离开了襄阳城,天高路远,虽然仍有风险,但至少脱离了蔡氏直接掌控的中心。
更重要的是,这段时间,也是我进行暗中布置,为刘琦这步险棋增添几分胜算的唯一机会。未雨绸缪,方能临危不乱。
我不能寄希望于刘琦自身的智慧和能力,更不能指望蔡氏会良心发现,我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手中掌握的力量,以及周密到极致的计划。
夜深人静,我的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不同于与徐庶商议时的坦诚,此刻,我正在以一种更加隐秘、更加决绝的方式,调动着属于我陆昭的真正核心力量。
首先是玄镜台。
我并没有直接召见貂蝉,对于核心指令的下达,尤其是涉及到具体行动部署的,我们早已建立了一套独立且绝对安全的传递机制。我提笔,用特制的药水在看似寻常的竹简上写下一连串指令,字迹遇热便会显现,阅后即焚,不留任何痕迹。
负责传递信息的,是石秀手下最可靠的亲卫,他只知道将这枚普通至极的竹简送到城内某处毫不起眼的杂货铺,交给一位特定的“掌柜”,其余一概不知。
竹简上的内容,简洁而明确,直指核心:
“锦瑟亲启:江夏之事,刻不容缓,依计行事。一曰‘察’:即刻启动‘江镜’方案,动员江夏及周边所有潜伏力量,不惜代价,三日内,必须查明黄祖旧部主要将领,如苏飞、陈就等人之性格、派系、亲疏、贪廉、所好、所惧,以及与蔡氏有无暗中勾连。
分三等:可争、可观、必除,附详尽缘由。
二曰‘潜’:挑选绝对忠诚、身家清白、具备特殊技能之玄镜甲、乙级密探共计十二名,以流民、匠人、亲随、商贩等身份,务必在五日内,分别混入刘琦赴任随行队伍及提前潜入江夏城内,代号‘青荇’,建立独立联络线,单线向你汇报。
三曰‘备’:评估蔡氏在刘琦离襄赴夏途中及抵达初期可能采取的一切极端手段(伏击、下毒、内应作乱),制定至少三套应对预案,并预置必要人手与物资于关键节点。
最高优先等级,不容有失。阅后即焚。子明。”
这道指令,几乎是在瞬间就将玄镜台这部精密机器的重心,向江夏方向倾斜。
我知道锦瑟(貂蝉)的能力,她不仅有着惊人的美貌和才情,更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和极其出色的组织协调能力。她对玄镜台的掌控,早已深入骨髓。
这些指令,她会不折不扣地执行,并且会做得比我要求的更好。
那些即将潜伏下去的“青荇”,将成为我插入江夏肌体的无数根细微的触角,感知那里的风吹草动,并在关键时刻,成为我影响局势的暗棋。
处理完玄镜台的事情,我紧接着秘密召见了糜贞。与貂蝉的纯粹情报与行动不同,糜贞掌控的是我的“钱袋子”和“粮道”,是我所有秘密计划得以实施的物质基础。
这次召见,安排在了糜氏商行位于新野的一处极为隐秘的后院库房,只有我和她两人。
昏暗的油灯下,糜贞一身干练的男装,少了平日里的几分柔美,更添了几分商界女强人的精明与果决。
她的面前,摊开的不是账本,而是一份更加隐秘的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标记,标注着糜氏商路在荆襄南部的各个联络点和秘密仓库。
“贞儿,” 我开门见山,“刘琦赴江夏之事,你已知道。此事关乎我们未来布局,需要糜氏商行全力配合,暗中支持。”
糜贞的眼神锐利而专注,她早已从我平日的只言片语和玄镜台的部分情报共享中,嗅到了这件事的重要性。
“子明放心,需要贞如何做,请尽管吩咐。” 她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她清楚,这不仅仅是在帮刘琦,更是在为我,为我们共同的未来铺路。
“第一,资金。” 我指着地图上靠近江夏的几个点,“我需要你立刻建立一条从新野到江夏的秘密资金流转渠道。这笔钱,不能走任何官面账目,必须绝对隐蔽。初期,先备下五千金,以备不时之需。这笔钱,要能在我需要的时候,随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江夏。”
糜贞略一沉吟,便点头道:
“可以做到。贞可利用几家在江夏有分号、且绝对可靠的布匹、茶叶商行作为中转,账目上做成正常的商业往来,分批次、多渠道注入。保证三日内,第一笔资金到位,后续可源源不断。” 她对这些操作,显然驾轻就熟。
“第二,物资。”
我的手指划过地图上几条隐蔽的山路和小河,“在夏口(江夏治所)周边五十里范围内,寻找至少三处绝对安全的秘密囤积点。
我需要你立刻组织人手,调集粮食五千石、常用伤药(特别是金疮药)五百份、以及……我工坊那边会秘密交付给你的一批‘特殊货物’一百箱,务必在十日内,运抵并妥善储存。这些物资,将是我们暗中支援刘琦的生命线。”
提及“特殊货物”,糜贞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掌管着部分工坊的物资输入和产出对接,自然知道那些看似不起眼的箱子里,可能装着什么足以改变战局的东西。
她没有多问,只是郑重地点头:“贞会亲自督办此事,挑选最可靠的管事和护卫,分批、伪装运送,确保万无一失。囤积点会选在只有我们自己人知道的山洞或废弃的坞堡,并设下警戒。”
“第三,联络。”
我最后说道,“加强新野与江夏之间的秘密商业联络。让我们的商队更频繁地往返于两地,但要更加隐蔽,避开官道和主要渡口。这些商队,不仅要运送物资,还要负责传递一些非核心的情报,作为玄镜台渠道的补充和掩护。”
“明白。” 糜贞干脆地应下,“贞会安排几支专门跑这条线的‘暗驼队’,人员都经过严格筛选,并且会制定专门的暗号和接头方式。”
看着糜贞那双充满智慧和决断的眸子,我心中安定了不少。
有她在后方运筹帷幄,我的许多计划才能得以顺利实施。她不仅仅是我的合作伙伴,更是我事业版图中不可或缺的支柱。
送走糜贞,书房再次恢复了宁静。但我并未停歇。
我来到书房角落一个上锁的木箱前,打开箱子,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叠叠图纸和一些奇特的金属构件样本。这是我秘密工坊的核心机密所在。
我从中取出了几份图纸,仔细审阅。一份是关于改良型“狼烟”的配方和施放方法,可以在白天产生颜色更醒目、持续时间更长的烟柱,夜间则能发出亮度更高、更具穿透力的火光,用于紧急通讯。
另一份是关于几种高效止血、消炎的外伤药剂配方,所用药材并不算特别稀有,但配比和制作方法却是我根据现代知识改良过的,效果远胜于当世的普通金疮药。
还有一份,是关于一种利用简单杠杆和地形构建的“绊马索”和“滚木陷阱”的布设图纸,简单易行,却能在防御战中起到不小的作用。
这些东西,都严格遵循了“有限度复现”的原则,技术含量并不算太高,材料也相对容易获取,即使被敌人缴获,也难以从中窥探到更深层次的原理。
但对于眼下缺兵少将、强敌环伺的刘琦来说,这些“小玩意”在关键时刻,或许就能救命。
我将这几份图纸小心地誊抄在特殊的纸张上,并加入了一些只有我和特定玄镜台成员才能看懂的标记。随后,我唤来石秀。
“石秀,这几份东西,你亲自挑选两名机敏可靠、略懂医术和工事的‘青荇’成员,让他们熟记于心,然后将原件销毁。”
我将誊抄好的图纸交给他,“告诉他们,不到万不得已,不得暴露。若需使用,需寻得合适时机,以‘偶得异人传授’或‘家传秘方’的名义,献于琦公子。切记,绝不能暴露其真实来源。”
石秀接过图纸,眼神沉稳如山:“主公放心,石秀明白。必会挑选最合适的人选,并反复叮嘱。” 他知道这些东西的分量,也明白保密的重要性。玄镜台和秘密工坊,是他负责安保的重中之重,绝不容许出现任何纰漏。
所有的指令都已下达,所有的准备都在有条不紊地秘密进行。情报、人员、资金、物资、技术……一张无形的大网,以新野为中心,正悄然向着江夏的方向覆盖而去。
我站在窗前,望着沉沉的夜色,心中并无半分轻松。这每一步棋,都走在刀刃之上。
暗助刘琦,本身就是一场巨大的赌博。投入的资源是巨大的,承担的风险也是巨大的。一旦暴露,不仅可能激怒蔡氏,甚至可能引起刘备和诸葛亮的警惕和猜疑。
但,这是我必须做的。
荆州的棋局,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刘琦这颗看似孱弱的棋子,却占据着一个至关重要的战略位置。
保住他,稳住江夏,就等于在未来的惊涛骇浪中,为我们自己,也为刘备集团,留下了一条可能的生路,一个可以喘息和反击的支点。
夜风微凉,吹动着窗棂。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
该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看刘琦的命运,以及我这些暗中的布置,能否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中,发挥出应有的作用了。
未雨绸缪,暗助启程。
我的目光,投向遥远的东南方,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条波涛汹涌的大江,以及江边那座即将迎来新主人的、危机四伏的城池。
江夏,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