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汐身子不佳,没多在宋府逗留,离开时齐玉卿担忧的很,让下人备了马车将念汐送回永济巷。
马车刚走,齐玉卿就差人将这件事告知了谢淮聿,她与谢淮聿虽有隔阂,可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比怀夕的性命重要。
谢淮聿刚刚拿到宋羡安自江南送回的邸报,江南贪污案经宋羡安与一众新晋官员细查,给朝廷查缴了一笔不小的数额,如今西疆与东樾议和,边疆战事平息,国家四海升平一片大好。
这笔贪污款项正好可以用来修造水渠,水利工程历来是重中之重,首辅沈荣就修水渠人选已经和谢淮聿商议多次都未定下。
今日听闻书邸报已经送达,沈荣匆匆忙忙去了国公府,却在国公府门口撞上了脸色阴沉的谢淮聿,
谢淮聿连给沈荣搭话的机会都没给,直接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沈荣一头雾水,被丢下的长术不得不向他透露一些实情。
——
然而,就在谢淮聿急驰到永济巷时,顾清牧也带着墨太医同时赶到,两个人心里都记挂着同一件事,一句话都未说匆匆进了门。
念汐自宋府回来后精神越发不济,在床榻上刚躺下,整个人就被拽进了诡谲的梦中,梦里她看不清周遭一切,却能清晰的感觉到身体里有无数只虫子在啃噬她的骨血。
她疼的想喊出声,却发觉任她如何呼喊,都发不出一点声响,只能生生感受着虫群的啃咬。
她深陷痛苦中,可在外界看来她却像是熟睡过去一般,长睫紧闭,脸颊沉静。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太累了,睡过去了而已。
只有谢淮聿知道蚀心之毒的阴狠之处,当年他就是这般熟睡,丝毫不知面前的傻女子用自己的身体给他换来了平安。
这一刻,看着怎么叫都叫不醒的念汐,
谢淮聿彻底慌了神,曾经失去至亲的恐怖阴霾又一次将他笼罩住,他站在离床榻不远的地方,一双墨瞳染满了恐惧,双腿像灌了铅般难移动。
墨太医将手放在念汐纤细的手腕上,过了片刻沉重的语气声响起,
“毒发了。”
短短的三个字,叫房间里的人齐齐倒吸了口气。
顾德忠身躯摇晃,险些站不住脚,顾清牧心痛之极赶忙扶住自己的父亲安抚,“父亲不要太担忧,墨太医是国之圣手,一定有办法救阿姐的。”
话音刚落,墨太医就长叹一声,“当年为夫人压制蛊毒,已经用尽了臣的毕生经验,如今......臣已束手无策。”
他朝立在那里的谢淮聿看了一眼,算是交代。
四下沉寂之时,
谢淮聿周身冰凉僵硬,连迈步过去的勇气都没有,他扯了扯唇角,声线沉沉而颤抖,
“墨太医,还有没有别的法子可以救她,当年你既可以将毒引到她的身上,今日,也一定能将毒再次引回来。”
墨太医身躯一震,“国公的意思是——”
谢淮聿淡声开口,“若可以,还请墨太医将那蛊毒再次引回我的身体。”
话音落下,满屋惊色,几双眼睛齐齐的向他看去,然而,谢淮聿依旧面色冷沉,多年沉浮,得到和失去交替,他的底色只剩下沉静和庄重。
这一刻,
他不想再做什么权衡利弊的选择,这条命是怀夕救回来的,他欠她太多,能令她欢愉的事情已经不多,他要怀夕活着。
好好活着。
——
京城就要进入寒冬临近春节的时候,
这一日,城门口驶出一辆马车,马车不大,却被包裹的很严实,里里外外都被棉布包裹透不进一丝风去。
顾清牧掀开一点帘角,里边的念汐正在沉睡,沉静的面庞消瘦了许多,尖尖的下巴露在空气里,瓷白的肌肤下压着毫无生机的五官。
他将帘角放下,心里的阴霾更加浓重了些。
他向城门里望了望,看见母亲姚氏扶着父亲顾德忠也正在望着他们,他向他们招了招手。
攥紧了手中的那块玉质令牌,心底暗自发誓,
“放心吧父亲。我一定会寻到解药,带阿姐回来。”
深冬的官道被皑皑白雪覆盖,顾清牧驾着马车日夜兼程一路向西疾驰,西疆送来的信柬此刻就压在马车里,那是西疆国君,裴鹤差人送来的。
在得知念汐毒发后,裴鹤差人连送十封信柬,要接念汐到西疆寻找解毒之法,却都被顾清牧拒绝于门外,
然而,就在墨太医宣布实在无法将毒引渡出来的一刻,顾清牧就做了决定,他要带阿姐去西疆,不论艰险他都要救阿姐的性命。
在陈留郡买了补给,驾着马车驶出城门的时候,
城门外黑压压的立着万千兵马,为首的是一身青衣铠甲的谢淮聿,在看清谢淮聿的一刻,顾清牧心下一紧,寒冬中手心浸出一层汗。
带念汐去西疆的事,除了顾德忠和姚氏,连长公主都未告知,为的就是瞒着谢淮聿。
为了能将念汐身上的毒引渡出来,谢淮聿喝了一碗又一碗汤药,放了一次又一次血,在墨太医宣布失败的一刻,希望被绝望掩埋,他也终于撑不住在床榻上病了多日。
就在他刚能下地的时候,传来了顾清牧带走念汐的消息,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顾清牧的用意。
他带着军队日夜兼程赶来,清晰分明的面庞此刻更添棱角。
天空又开始下起了雪,碎雪弥漫,顾清牧与谢淮聿隔着雪幕对望,最终还是顾清牧先开口,
“谢国公,还请放行吧,阿姐的病耽误不得。”
谢淮聿并没有答话,他径自下了马,一步一步踏着薄雪向马车走来。
走到马车前,他依旧未和顾清牧说一句话,直接掀开车帘向里头看去,他只压开了一点缝隙,生怕寒冬的风渗进马车里,可也足够让他看清那张沉睡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
他将车帘合上,漆黑的瞳孔里染满了情绪,垂落在半空中的手没有半点血色。
顾清牧突然发觉,谢淮聿早就没有了往日的尊贵,如今的他如一头受伤的古兽,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楚。
他突然觉得,谢淮聿不会阻拦他们前去西疆,或许此刻,谢淮聿的心情和他一样,只希望阿姐安好。
念头一起,他骤然松了口气,
下一秒,谢淮聿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我亲自送你们去。”
......
大军护着顾清牧和马车整整行驶了半个月,
在到达西疆边境的时候,大军悄然撤去,谢淮聿再次掀开帘角,看着那张日思夜想的脸依旧没有醒来的痕迹,一刻心脏逐渐坠入冰窟。
怀夕,哪怕你醒来只对我说一个字,我都不会这般难受。
怀夕,这便是你给我的惩罚吧。
怀夕,即便归期未定,我心依然如旧,我会驻守在这里,一直等着你。
最后,谢淮聿静静的看着马车驶入西疆边境,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在那里从清晨站到了傍晚......
此后,谢淮聿再没回京,曾经埋葬至亲的边陲之城,成了独属于他一个人的放逐之地,他在等着一个人的归来,或许,她会在某一个清晨踏雾而来,俏生生的告诉他,她早就放下了。
那样也好,至少她还活着。
——
三年后,西疆国君迎立皇后,大赦天下,喜报告知邻国。
传来东樾之时,百姓议论之下,才听闻新皇后竟然是东樾的女子,此后两国世代交好,在西疆国君和皇后的治理下,两国江山一片海晏河清。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