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二年三月二十五·文华殿鎏金兽首香炉的青烟缠绕着《宣大边图》,朱厚照的指尖停在「大同镇」标红处,那里用朱砂笔写着「虏骑出没」——据《北虏事迹》记载,蒙古小王子部三月初劫掠威远堡,抢牲畜三百余头,并未提及火器。胡世宁的奏报平铺在案,「蒙古铸铳」的猜测被红笔圈注,旁批「查无实据」。
「陛下,」杨廷和展开《明会典·军器篇》,「京营调边需经兵部勘合,观星卫虽为精锐,亦需总兵官节制。」他刻意强调「节制」二字,目光扫过殿外搬运靶具的匠人。
朱厚照早知士大夫会以「祖制」为盾,从容翻开《武庙实录》草稿:「永乐九年,神机营随驾北征,以火铳阵破敌。今观星卫仿神机营旧制,何需多虑?」他指向胡世宁,「胡尚书曾巡边宣府,可领督师之职,兼制匠作。」
胡世宁一愣,蟒纹补子随呼吸起伏:「臣愿效命。然匠人只可制器,不可参戎——」
「准。」朱厚照截断话头,「观星卫千户赵勇为将,牛二虎率匠人三十随营,专司火器维护。」他扔出《匠官品级条例》,「匠人授职不得高于从九品,此乃与杨阁老约定。」
杨廷和暗自点头——皇上终究在「四民秩序」上让步。他翻开《宣府镇志》:「该镇库银仅万两,火铳维修需铜料千斤……」
「用熟铁。」朱厚照推过焦煤炼熟铁试样,「山西窑厂月供万斤,可省铜料七成。」他望向窗外,王巧儿正在指导匠人改装运煤车,算珠发簪在阳光下闪过微光——虽不能让她上前线,却可借其技术震慑士绅。
正德二年三月二十八,宣府镇的风沙扑在军旗上,观星卫三百士卒列成三叠阵,神锐铳的螺旋纹枪管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赵勇身着飞鱼服,腰悬「工」字牌,身后牛二虎带着匠作队,铁锚纹围裙外罩着明军号衣。
「火器营听令!」赵勇的令旗挥过,「神锐铳一列,跪姿装弹!」
士卒们单膝跪地,牛二虎率匠人穿梭其间,用验铁片检查枪管。「三号铳铅砂超标!」他扯下匠人的臂章,「回炉重炼,扣积分十分!」
胡世宁在督师台上皱眉——匠人竟在军中行使处罚权。许天锡凑近:「胡大人,匠人越界……」
「先看战力。」胡世宁打断他,目光落在远处靶场。赵勇亲自试射,神锐铳轰鸣过后,三百步外的牦牛皮靶心裂成两半。而明军旧铳发射时,枪管喷出的铅烟竟比火光更浓。
「大人,」牛二虎呈上熟铁弹丸,「此丸用三炼熟铁,穿透力是铜丸两倍。」他袖口露出「工」字刺青,「若遇虏骑冲锋,可穿透两层皮甲。」
胡世宁接过弹丸,触感比旧铜丸轻三成。他忽然想起京营演武时,匠人用算盘校准风速的场景——那些看似「奇技」的操作,竟真能致胜。
正德二年四月初一威远堡前线探马急报:「小王子部两千骑犯边!」赵勇登上望楼,见沙尘起处,蒙古骑兵的弯刀在阳光下闪着寒芒。他摸出算盘,拨弄「衰分」珠粒:「北风五尺,仰角三分。」
牛二虎率匠人调整铳口:「枪管可连射三次。」他指向远处土坡,「大人,可设连环阵,前队射,后队装,匠人巡回补弹。」
胡世宁在后方督军,手按剑柄却掌心出汗。忽闻前方铳声齐鸣,如惊雷滚过草原。第一排神锐铳喷出火舌,蒙古骑阵前排应声落马;第二排士卒已装填完毕,弹道比首波略高,弹丸掠过马头,惊得坐骑人立而起。
「回撤五里!」赵勇算珠飞动,算准蒙古骑兵冲锋速度。待虏骑追至两百步,第三排神锐铳再次齐射,弹丸穿透最前排骑士的胸甲,阵型瞬间溃散。
许天锡望着败退的烟尘,手中《论语》被风沙翻开,「工欲善其事」章句上,不知何时被匠人刻了「工」字暗纹。胡世宁低声道:「许大人,此乃『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当年成祖用火器破蒙古铁骑,今日不过复旧制而已。」
四月初三,捷报传至京师的同时,牛二虎在宣府镇辕门展示缴获的蒙古铜铳——粗制滥造的枪管内,铅砂与碎石混杂。胡世宁亲自验枪,枪管竟有三处砂眼:「此等火器,如何能及三百步?」
牛二虎抱拳道:「虏骑无焦煤,无算学,不过劫掠而已。」他指向神锐铳,「我军有神锐铳、有算盘校准,便是铁壁铜墙。」
胡世宁望着匠人围裙上的铁锚纹,忽然想起杨廷和的密信:「匠法虽奇,然需以军制笼之。」他转身命书吏:「记功:观星卫千户赵勇,晋升指挥佥事;匠首牛二虎,授军器局百户,专司宣府镇火器监造。」
牛二虎单膝跪地,铁锚刺青与军旗交相辉映。远处,王巧儿改良的水转运煤车正在卸货,焦煤倒入熔炉时腾起蓝焰,那是匠人用算盘和铁锤锻打的新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