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令一下,御林军兵分两路。
一路去了已封宫多年的东宫查先太子留下的休书;一路去含章宫查牡丹花坛。
一个时辰后。
一封休书和一份身份证明,呈于陛下面前。
休书表示,王婕妤的确做了淫乱之事,但先太子不怨不怪,一封休书还她自由。
另一份身份证明,也是太子所写,证明此子或此女为二皇子遗腹子,他朝,此子此女可凭此证明,认祖归宗。
先太子仁慈,不忍皇弟的遗腹子流落民间,此为善举。
而含章宫处,拔了长得枝繁叶茂的牡丹花丛,挖地六尺有余,翻出三具由幔布裹着的尸首。
两具女尸,一具婴尸,埋在地下十多年,皮肉已腐化,只余白骨,但衣着可以看得出来。
一具穿的是宫婢衣裳。
一具穿的是妃嫔衣裳。
婴尸裹的是黄帛。
只有皇家子孙才能使用。
乾帝亲临,让人当场验看,确定着宫婢衣裳的为宫婢月奴——大乾的宫婢,每个人衣裳上都绣有名字。
而妃嫔的衣裳可以确定的是东宫婕妤级别的衣裳。
至于婴尸身上没有任何可供识辨的东西。
乾帝无比震怒,立刻着人把皇后传来:“你的含章宫内,为什么会有东宫的人,还有婴尸?你给朕交代清楚……”
皇后跪于地上,一脸懵地回复道:“臣妾不知啊!”
那模样看着,好像真的全不知情一般。
乾帝指着她,冷笑:“这是你以前住的含章宫,自你之后,再无人住过。朕记得,东宫生乱时,你正在闭宫养病,你的宫殿,除了你的宫里人,再无他人住过。只有你偶尔会来小住……”
皇后委屈啊:“那也不能证明,花坛下的尸首就是臣妾埋的呀?臣妾冤枉。”
乾帝本就生性多疑,自先皇后和太子谋逆一事爆发后,他对任何人都不会全然信任。
而他那么相信萧临的话是因为:伴着拓跋嘉棠年纪越来越大,其五官越来越像已故二皇子拓跋嘉珩。
“来人,将皇后看管起来,皇后身边的宫人交由宗人府查办……萧临,由你督办。”
皇后被拉了去,其身边人一一被押去宗人府。
韩景渊跪在边上,双手抱拳:“臣领旨。”
却没起身,而是又叩了一个头:
“臣还有一事想上奏。”
乾帝盯着这个外甥,眯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压着满肚子的邪火,叫道:“你还有什么娄子要捅?”
从小看到大的,如果不是要禀的是大事情,他才不会是这种正经模样,还给叩头。
“请皇上恕臣冒犯之罪,臣不想被您说成以上犯下!”
“哼,又来,你又想搞什么花样?”
韩景渊继续磕头。
“行了行了,恕你无罪。”
乾帝沉声说道。
韩景渊谢了恩,继续说道:“宣王中毒案,事关东宫谋逆。母亲会暗查此事,定是发现了什么端倪,这才让人有了可乘之机。
“皇上,太子哥哥是您的嫡长子,他有贤名,又心怀仁德,更是出了名的大孝子,这么多年了,臣始终不信太子哥哥会起兵造反……”
这话,才开了一个头,就被乾帝沉声喝断:
“闭嘴!此事休要再提起。”
对于这件事,他表现得非常抵触。
哪怕十几年过去了,可与他来说,仍是非常痛心疾首的事。
“陛下……请您一定听我一言……”
韩景渊叫得更为响亮,态度非常坚决,却再次被叫断。
“是朕亲口问了他,他亲口承认的。还有错吗?”
乾帝的眼睛变得通红通红:“朕最敬爱的皇后,还有朕最疼爱的皇子,一起谋逆,死伤多少玉京士族精英……不许再提了,否则朕立刻把你贬去南荒之地,这辈子休想再回来……”
帝王之痛,高处不胜寒。
人到中年,妻生野心,子要谋逆,对于一个帝王,一个丈夫,一个父亲来说,这种体验,生不如死。
这是一个帝王不想触及的逆鳞。
可韩景渊还是叫了一句:“可是臣救过一个太子哥哥的近侍,他临死之前却说:太子哥哥没谋逆。太子杀入皇宫日,是有人要谋害您……
“臣的师父也给臣留下了一句话:潜之,东宫有冤,必须昭雪。
“陛下,求您给臣一个机会,彻查东宫谋逆案。”
他态度显得格外坚决,又重重一叩首。
乾帝用一种吃人的眼神,恶狠狠怒瞪这个外甥,最后就像被惹怒的野兽一般,吼出一句:
“来人,剥了萧临的亲王服,押回王府,不得朕令,不得私自外出!”
韩景渊抬头,不顾一切又大叫一声:“舅舅,在今天之前,您有没有想过十皇子有可能是二表哥的骨血?
“深宫内院,有太多事见不得光,您怎么就肯定,您当年看到的真相,就是真正的真相,如果其中当真有无法言说的隐情呢?
“太子哥哥曾是您最最疼爱的皇子,更是国之栋梁,您当真要让他死了都要背负永远都洗刷不掉的千古骂名吗?
“求舅舅开恩!”
又重重叩了一个头。
可得到来的是乾帝震怒一吼:
“拉出去,拉出去,给朕拉出去。”
*
这一夜,整个皇宫都在瑟瑟发抖。
帝王一怒,臣子胆寒。
韩景渊连夜被遣送回府。
府外由御林军看守。
韩景渊站在正厅看着大雨滂沱,听着春雷阵阵,轻轻一叹: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只要不站在那至高至尊之位,自己的命运永远会受制于人。
对于高位,他不是很渴望,但是,对于自由,他无比向往。
如果身在盛世,皇帝不但是开明之君,还正值盛年,那他自可以马放南山,安逸度日。
可不是。
他正值青春似火,而皇舅舅老了。
几个表哥都不是好东西。
这个看似盛世的时代,正在经历最危险的新旧势力接替——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成为皇权的牺牲品。
韩景渊对权利的欲望,不强烈,但是,他不喜欢自己的命运,一直被人拿捏着。
或者,他当真应该想一想,要如何规划,才能让自己过得更自在一点。
*
韩景渊独立不知多久。
四卫悄悄侍于暗处,他们谁都不知道,他们的爷,在宫里到底犯了什么事,竟一夜之间被剥了亲王袍。
其神情又是如此的凝重,有一种天要塌下来的感觉,害他们一个个缩在边上,都不敢同他说话。
直到天快亮,他才回了后院,令人送来热水洗漱罢回了卧室。
*
谢兰台醒来,发现自己又和韩景渊同床共枕了。
阳光从半掩的床幔间折射进来,让这张脸,显得格外清晰。
额头有一道红肿。
似被什么给砸伤了。
可即便被砸伤了,也不影响这张脸的颜值。
五官带着武将的刚毅——属于那种让人过目难忘的好模样。
比陆霄更富有魅力。
带着面具,神秘莫测,让人不敢接近,心生恐慌。
不带面具,恬静温和,满身淡淡茶香,可令人沉迷。
不。
绝不可沉迷。
可她还是忍不住悄悄画了他的眉毛,却发现他的眉头是紧锁的,看来昨天进宫,并不顺利。
她轻轻给捋平。
韩景渊突然睁开了眼,声音暗哑地道了一句:“早。”
她吓的心神一凛,定格在半空的手有点无所是从:“早。你昨夜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睡得太沉,都没听到。”
“嗯,挺晚了。我现在很困,还想睡。不说话。睡觉。”
他伸手将她抱得紧紧的,拢着,只露着一张小小脸孔。
“昨天……母亲的情况如何?”
“现在不提这事。”
他闭着眼。
谢兰台听出了他话里的疲惫,再没动,直到他的呼吸渐渐变平稳,手上的力道也松了下来。
等他睡熟了,她悄悄退出来。
换上衣服,出来时,她看到四卫都在——嗯,除了四卫,还有四个陌生的护卫,都围正院门口。
春祺和冬禧,还有金二娘,以及另几个婢子簇拥在一起,每个人脸上都很凝重。
她眼皮跳了好几下。
“王妃……”
众人行礼。
谢兰台沉声问:“可知发生什么事了?”
阿风上前回禀道:“昨夜王爷回来时被剥了亲王袍……门外头还有御林军围了府,任何人都不得出府。”
谢兰台面色了凛,转头望了一眼寝房:
前世小北王被剥亲王袍,被软禁的一幕,竟提前发生了。
“王爷现在累了,先让王爷休息一下。总管何在?”
总管立刻从院外走进来:“在。”
“府中蔬肉粮食可供应几日?”
“蔬果鱼肉可供一两日。粮食可供数月。”
“好,回头同御林军的人商量一下,让他们定时送些食材。王爷只是被剥亲王袍,爵位还在,他们不敢怠慢的。”
谢兰台记得清楚,前世的萧临也曾被关起来,但是吃喝用度,没人敢来怠慢。
“是。”
“传令下去,所有人按部就班。大家动作都轻点,不许吵醒王爷。”
于是,众人都退下了。
阿逐留了下来,奉上一封信:“王妃,这是王爷之前交给小的,王爷交代,如果他出事,此信可保您性命。现在这情况,说不上很糟糕,但情况也不是很好。小的想了想,还是决定交给您看一看……”
谢兰台接过。
阿逐离开。
谢兰台坐到窗下,剥了信泥,抽出一封信,入目竟是三个字:
和离书。
她不觉一呆,心脏一紧。
原来,他自知此行入宫,凶多吉少,而留下了这样一份保命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