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轻轻握住她瘦弱的肩胛:“是我对不住你,血莲——”
绍桢却打断了他,语气很平和,话也通情达理:“没事。我理解你的苦衷。大皇孙是你的嫡长子,又已经七岁,一向身体强健,肯定能长成。他一旦出事,对东宫的声望很不好。太子妃也只有这一个儿子,若要再生个嫡子,焉知能不能养大。我理解你。”
太子有点慌乱:“不,你在怪我。”
过犹不及。
绍桢麻木地想着,说假话的精髓是七分真三分假,她必然要说些真话。
她眼睛一眨,泪珠便滚了出来:“可是,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呢?姐儿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在信里告诉我?横竖还是大皇孙为了救她才落水的,只要陈明厉害,难道我会执意藏着血莲不给大皇孙用吗?姐儿是我们唯一的孩子,落水奄奄一息,你就忍心瞒着我,让我这个做娘的一无所知。若不是我突发噩梦,一定想回来看看,你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这样质问的语气,确实是她的性子。
太子心中的阴云便渐渐消散,不再怀疑她是做戏,甚至另有图谋。
他柔声道歉:“是我的错。原本,我是想等大姐儿好一些了,再告诉你的。也省得你在外头担心。”
绍桢恍惚中觉得自己的神魂好像抽离了出来,在虚空中站着,看另一个自己游刃有余地与他虚与委蛇。
她说:“姐儿如今这样,我也舍不得离开她半步。往年,都是我错了。我不该离开她半步的。我该留在她身边,亲自照顾她。载诜,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太子有些不敢置信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小心翼翼地附和:“有生母照顾,大姐儿兴许能好起来。”
她佯做天人交战,迟疑道:“可是治水的工程很快就要结束了。做事要有始有终。这样吧,等济宁的差事完毕,我就回来,只守着姐儿过日子。什么朝堂,什么做官,我都不想了。”
太子闻言,喜悦笼上心头,几乎快忘了还在鬼门关上的女儿,情难自禁地紧紧搂住绍桢。
他诚恳道:“好,你回来,一切都有我来处理。进了东宫,我绝不会让你有半分不快的。”
过了明路,就不用再避孕。只要她再生几个孩子,就算大姐儿真的救不回来,她也不会太过悲痛吧?
绍桢道:“可是,我还在济宁的这段时间,大姐儿怎么办?她这个样子,我怎么能放心得下?若是这段时日里出什么事,我不在她身边,那我死也不能原谅自己。”
太子犹豫着。
绍桢趁热打铁:“载诜,你送她去济宁吧!我一定要亲自看着她,才能放心的。济宁的事一了,我就带她回京,回东宫,不管是侧妃还是才人,甚至没有名分,我都接受。”
太子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绍桢道:“你还担心我骗你吗?主动权都在你手上,我如今既然答应了你,到时候若是我反悔,你也可以直接与皇上坦白,我就算不认,也只有服从的余地。”
太子仔细观察她的神色,实在找不出破绽,良久还是松了口:“好,我来安排。你尽早回京。”
绍桢目的达成,再无心力斡旋,悔恨和绝望无法掩饰,低下头,握着女儿的小手捂住脸。
眼中涌出滚烫的泪水,面上一片温热。
她心中愧疚深重,默默发誓。
娘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再等等,再等等。谁也不能将你从我身边抢走。
……
几日后,太子果然秘密将大姐儿送了出来。
孩子是用小被子包裹着的,陈斐抱着她下了马车。
绍桢急切地伸手:“给我!”
陈斐摇摇头:“你现在精神不济,若是摔了姐儿就不好了。我力气大,抱着更稳当些。”他绕过绍桢快步进了屋中。
绍桢只得紧跟上去,正见他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放在床榻上。
陈斐直起身子同边上的纪映行了个礼:“纪娘子。”
纪映盯着昏迷的大郡主,没注意到他的话。
陈斐也不在意,转头同绍桢温声嘱咐:“明日会有人上门请求投靠。那是在宫里一直照顾大郡主的医婆。郡主身边的两个女官,不日也会出宫。你把她们都带去济宁吧。”
绍桢问道:“他是怎么掩饰的?”
“爷找了个善缩骨之术的武女,易容扮作郡主的模样留在宫中。等,等你进东宫便换回。”
绍桢不回这话,朝他深深一揖,陈斐连忙将她扶起来:“这是干什么。我不敢受。”
绍桢固执地行完这礼,才站直道:“之前张鼐进京查探,还要多亏你愿意透露一二,他才能这么快将姐儿的事情带回济宁。陈斐,我在此谢过。”
陈斐默然道:“不必如此。以你我的交情,这是我该做的。”
绍桢苦笑:“我从前对你实在没什么交情可言。是我太苛刻。”
陈斐不敢再留:“时候不早,过会儿就要宵禁。我该走了。告辞。留步。”他连连拱手,大步离去。
绍桢慢慢走回床边。
纪映喃喃道:“这孩子,长得真像你啊。”
绍桢在床边坐下,伸手温柔地抚摸韫姐儿的小脸:“是吗?我倒不太能看出来。”
纪映迟疑着说:“到底怎么样了?张鼐只和我说,是昏迷不醒,难道要这样睡一辈子?”
绍桢平淡道:“太医院的人没本事,查不出病因来。”
纪映忧虑道:“那就只能如此看着她昏睡?好歹有什么缓解的法子呢?”
绍桢近乎漠然:“没有。若是天池血莲还在,现在服下,姐儿就有近十成的概率能痊愈。天池血莲,那是古书中的圣药,活死人肉白骨,淤血伤寒算什么。可惜啊,我唯一的血莲,姐儿的救命药,叫她父亲从我手里骗走了。宫里的意思,就这么养着,能养到什么时候就养到什么时候。天让她活就活,天不让她活,明日就死了。”
她发狠一般:“我怎么能把我女儿的命交给天意?上天从来就没有对我好过!”
她已经没了生身父母,如今又要将她的骨血夺走吗?
纪映用温柔的语气,希望能安抚住她:“桢儿,你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