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更漏声滴答,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银纹。
萧珹钰握着梳子的手顿了顿,指尖抚过阮卿卿发间那支金凤钗。
忽然想起白日里花轿临门时,她从轿帘缝隙里露出的半只绣鞋——
月白色缎面上,金丝绣的并蒂莲开得正好。
那时他立在喜棚下,看着送亲队伍浩浩荡荡。
心中还揣着几分对这场指腹为婚的忐忑。
\"其实刚回都城时,连算盘都拨不利索。\"
他忽然开口,声音裹着烛火的暖意。
\"有次签错契约,险些让绸缎庄赔了本。那些老掌柜表面恭敬,背地里都笑我是乡下来的野小子。\"
檀木梳齿穿过青丝,带起若有若无的茉莉香,\"后来跟着商行的老账房学了三个月,才摸清其中门道。\"
阮卿卿转过身,发梢扫过他手腕,在皮肤上留下一道微痒的触感。
她仰头望着他,烛光在眼底跳跃:
\"夫君为何同我说这些?\"
问话时睫毛扑闪,倒像是只懵懂的小鹿。
萧珹钰喉结动了动,将梳子放在妆奁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梳背凸起的云纹——
那是他在老家时,用攒了半年的铜板换来的。
\"因为夫人问了。\"
他垂眸与她对视,素来藏着万千算计的眼底,此刻竟漾着几分少见的坦诚。
\"也因为...你该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夜枭的啼叫,惊得阮卿卿下意识往他怀里缩了缩。
萧珹钰顺势将她圈在怀中,听见她耳畔传来细微的鼓点声。
这才惊觉原来不止是自己,她的心也跳得厉害。
想起婚前听闻这位皇族贵女嫌弃自己出身寒微。
此刻却像只小猫般依赖着他,不由得轻笑出声:
\"明日敬茶,可要替为夫在长辈面前美言几句?\"
阮卿卿轻哼一声,指尖戳了戳他胸口:
\"原来萧当家也会求人?\"
话虽如此,却还是仰头认真道,\"放心,我既嫁了你,便不会让你受委屈。\"
烛光映着她泛红的眼角,让萧珹钰想起初接手产业时。
在账本堆里熬到天明,推开窗看见的那轮血色朝阳。
突然一阵穿堂风掠过,喜烛\"啪\"地爆出个灯花,照亮墙上新贴的\"囍\"字。
阮卿卿打了个寒颤,萧珹钰便解下外袍披在她身上,衣料上还带着淡淡的松烟墨香。
\"去睡吧。\"
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沙哑,\"明早还要早起。\"
阮卿卿却没动,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夫君...可否再同我讲讲老家的事?\"
她的眼神清澈如溪,倒映着摇曳的烛火。
\"我想听你如何学会梳头,如何在那些刁难里站稳脚跟。\"
萧珹钰心头一震,忽然想起十六岁那年寒冬。
他缩在柴房里啃冷硬的窝头,对着月光发誓定要重振萧家。
而此刻,怀中人的温度透过层层衣料传来,竟比那年掌心的炭火还要滚烫。
\"好。\"
他应道,揽着她走向床榻,\"但要先躺下,仔细着凉。\"
锦被滑落的瞬间,阮卿卿闻到他领口若有若无的皂角香。
恍惚间觉得,这场未曾谋面便定下的婚约,或许并非想象中那般糟糕。
窗外月光渐浓,将相拥的人影映在雕花窗棂上。
更漏声里,萧珹钰低沉的讲述声混着阮卿卿偶尔的轻笑,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夜鸟。
红烛将尽时,他终于讲完最后一个故事。
低头却见怀中的人早已沉沉睡去,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他轻轻替她掖好被角,望着帐顶绣的鸳鸯戏水图,忽然觉得命运着实奇妙——
当年那个在泥地里打滚的乡下少年,如今竟能拥着金枝玉叶的贵女,共枕这温柔长夜。
烛火摇曳中,他俯身印下一吻,落在她发间,也落在崭新的人生里。
晨光刺破薄雾时,阮卿卿在一阵细碎的响动中悠悠转醒。
纱帐外,萧珹钰正对着铜镜整理衣襟,月白中衣勾勒出挺拔的脊背。
发间束着的玄色绸带还残留着昨夜未散的茉莉香。
听见身后传来窸窣声,他转身时眸中漫着晨雾般的温柔,指尖还捏着半枚尚未系好的盘扣。
“吵醒夫人了?”
他将铜盆里的温水端到妆台前,水面浮着几片新鲜采摘的玫瑰花瓣。
“本想让你多睡会儿。”
阮卿卿望着镜中倒映的人影,忽然想起昨夜他说起在老家时。
总把清晨露水收集起来洗脸,说是能洗去晦气。
此刻这盆带着花香的温水,倒比她从前用的牛乳浴更让人心动。
梳篦划过青丝的触感轻柔如羽,萧珹钰替她绾发时。
腕间玉镯不经意磕在妆奁上,发出清越声响。
“这是母亲留下的。”
他忽然开口,目光落在镜面映出的镯纹上。
“当年叔父带我离开都城,她偷偷塞给我的。”
阮卿卿从妆匣底层摸出支点翠步摇,正是昨日凤冠上最精巧的那支:
“那便用这个配镯子,倒像一对。”
两人相视而笑时,院外突然传来丫鬟的通传声。
萧珹钰替她整理好裙裾,掌心的温度透过织金锦缎渗进来:“莫紧张,有我在。”
跨过门槛的刹那,阮卿卿看见回廊下早有仆人捧着礼盒等候。
红绸包裹的礼盒上,金丝绣的“萧府新妇”四个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祠堂里,檀香缭绕中,萧珹钰的叔父端坐在主位,目光如炬地打量着这对新人。
阮卿卿正要行礼,却见萧珹钰不着痕迹地往前半步,替她挡住了台阶上凸起的青砖。
“从今天开始,我的夫人地位同我一般,见她如见我。”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向族中长辈介绍时,掌心始终虚扶着她的手肘。
敬茶毕,老管家捧着账本上前。
阮卿卿瞥见萧珹钰眉间微不可察的蹙起。
想起昨夜他说起初掌家业时,就是被这些密密麻麻的账目绊住手脚。
“听闻夫人擅理账?”
叔父忽然开口,浑浊的目光在她身上打转。
“不如替珹钰看看这月绸缎庄的进项?”
萧珹钰正要出言阻拦,阮卿卿已接过账本。
泛黄的纸页间,墨迹深浅不一的批注透着岁月痕迹。
她指尖划过某处涂改的数字,忽然想起昨夜萧珹钰说过。
早年被老掌柜欺瞒,常在账本上动手脚。
“此处绸缎损耗多记了三成。”
她将账本转向众人,簪头明珠在晨光中晃出冷芒。
“且入库日期与船运记录不符,怕是有人从中牟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