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二小姐。\"
季理打断苏欢,指尖叩了叩账本边缘,\"您又何必揪着这点小事不放?就算那茶商来自清河镇,也不过是寻常供货渠道。茶叶品级繁复如星子,便是说上三天三夜也道不尽。可这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您总该明白。\"
他斜倚在梨花木椅上,慢条斯理啜了口雨前龙井,眉梢扬起的弧度藏着几分轻慢。
显然是将苏欢的查账之举视作闺阁小姐的胡闹。
\"季掌柜这话可就偏颇了。\"苏欢指尖轻叩账本某页,声线清泠如玉石相击,\"恰恰是因我只看了这一页,便瞧出了蹊跷,才更要深究。论经营茶行的资历,我自然不及您,但这茶叶市价,去帝京街头走一遭便能问清。满城数十家茶行,随便寻两家问问,便知这进货价是虚高还是合理。\"
季理脸上的客套笑意骤然僵住,茶盏在掌心晃了晃,险些泼出茶水:\"苏二小姐莫要玩笑,哪家茶行会将进货账本示于外人?\"
\"我何曾要看别家的账本?\"苏欢将账本推至桌心,玉指轻点某处账目,\"我只消看自家的便足够了。\"
\"简直荒唐!\"季理猛地拍案而起,前一刻的殷勤化作怒火,\"您这是疑心我做了假账不成?!\"
\"并非疑心,只是这茶行连年亏损,便是苏家产业再丰厚,也经不住这般消耗。\"苏欢垂眸抚过账本封皮,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今日我来,正是要细细核账,寻出亏空根源。唯有查明症结,方能设法补救,季掌柜以为如何?\"
季理被噎得面色涨紫,张口欲辩却又语塞。
忽听旁侧传来低笑声———苏景熙没忍住嗤笑出声:\"便是便是,或许请季掌柜指点一二,还能让茶行扭亏为盈呢?\"
苏芙芙立刻跟着点头,梳着双丫髻的脑袋晃得像拨浪鼓:\"对对!\"
\"你们......\"季理气得胡须乱颤。
苏景逸轻摇折扇替腔:\"季掌柜何必动怒,这茶行本就姓苏,便是亏了也是姐姐担着,您急什么?\"
\"......\"
季理只觉气血上涌,这苏家姐弟个个牙尖嘴利,分明是有备而来!
苏欢朝他抬手示意:\"您先坐下,这不过是第一个疑问,待我问完所有账目,再听您分说不迟。\"
\"还有什么可问!\"季理冷笑一声,眼中满是讥诮,\"苏二小姐今日分明是冲着我来的,何必拐弯抹角?\"
苏欢故作讶异:\"季掌柜何出此言?当年叔叔将茶行托付于您,这几年您劳苦功高。我今日不过是来核对账册,怎就成了刻意刁难?\"
一番话柔中带刺,堵得季理进退维谷。
他早闻苏欢因尚仪府之势夺回产业,只当她是借势夺权的娇贵小姐,何曾想竟是如此难缠的角色!
季理猛地站起身,衣襟带得茶盏倾倒:\"我季某三年来尽心尽责,从未有负苏家!既然苏二小姐信不过我,那便另请高明吧!\"
苏欢挑眉:\"季掌柜要辞工?\"
\"我行得正坐得端,绝不忍这等羞辱!\"季理梗着脖颈,语气斩钉截铁。
苏欢沉吟片刻,忽而颔首:\"也好。\"
\"你说什么?\"季理疑心自己听错了。
\"我素来不喜强人所难,\"苏欢眸光清亮,语气诚恳,\"既然季掌柜觉得受了委屈,我自不好挽留。\"
\"哐当\"一声,侍立门边的小厮手滑打翻了茶罐。
季理如遭雷击,他原以为对方会百般挽留,怎料竟被直接辞退!
却见苏欢温声接着道:\"虽则茶行亏损,但您多年操持不易,我自会多付五个月薪酬。\"说罢朝苏芙芙使了个眼色。
苏芙芙立刻比出五根手指:\"五百两!\"
苏欢摇头轻笑:\"是二百两。\"
苏芙芙麻溜地从荷包里取出银票银锭,码在桌上推到季理面前。
满室寂静如寒潭。
季理只觉这两百银子像耳光般扇在脸上,这哪里是薪酬,分明是将他扫地出门的羞辱!
\"苏欢!你可知此举可曾经过苏大人首肯?!\"他怒声质问,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苏欢将账本递给苏景逸,动作间带着漫不经心的冷冽:\"季掌柜说笑了,这茶行本是我们家产业,何时轮得到外人置喙?\"
四目相对时,季理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这才惊觉,眼前的少女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拿捏的苏家孤女,身后有尚仪府撑腰,他根本毫无胜算。
\"好......好得很!\"季理咬牙切齿,甩袖便走,连桌上的银票都未看一眼。
待他离去,苏欢转向呆立的小厮们:\"你们谁愿留下,谁想走?\"
门外忽然传来啐声,季理扭头狠声道:\"我倒要看看,凭你们几个能把这茶行撑到几时!\"说罢愤愤然朝听雨巷方向走去。
苏欢望着他的背影轻嗤一声,牵起苏芙芙的手:\"走,还有十几家铺面等着呢。早查完早省心。\"
她指尖摩挲着账本封皮,心中估算着能追回的银钱,忍不住低叹:\"只盼下一位掌柜能识相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