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远街,醉仙酒肆。
此时天色尚早,往来茶客零零散散。
二楼有位中年男子正慢条斯理啜茶,忽闻楼梯处传来小厮噔噔噔的急跑声。
“掌柜的!”
季理皱眉:“慌什么?成何体统。”
小厮气喘吁吁,指向楼下,神色紧张:“掌柜的,您、您快下楼一趟!有人寻您!”
季理抬眸:“哦?可是哪位贵客临门?”
“并非!是、是———”小厮面露难色,似不知如何言说,“总之您下楼一看便知!”
季理只得起身,拂了拂衣摆,才缓缓下楼。
“我这茶坊做的是达官显贵的生意,你这般毛躁被人见了要惹笑话……”
他一边下楼一边数落,忽的顿住脚步,望向店内立着的几人。
听得动静,为首的少女抬眸看来。
她身着月白绣玉兰襦裙,乌发仅用一支暖玉簪松松挽起,亭亭玉立间,风姿婉约,清丽绝尘。
她右手牵着个小女娃,瞧着不过四岁模样,正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眸子,好奇地打量店内。
身后还跟着俩少年,一位温文尔雅,一位桀骜张扬。
季理心中隐约猜到对方身份,遂放缓脚步,拱手道:“在下乃沁香茶坊掌柜,敢问姑娘可是———”
苏欢浅笑道:“季掌柜,久闻大名,我是苏欢。”
季理暗道果然!
这张面容他虽未曾见过,但这姐弟四人同框而立,实在太易辨明身份。
“苏二小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季理即刻堆起热络笑容,“您来得太过突然,我等竟未曾做半点准备……”
“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客套。”苏欢温声打断。
季理讪讪一笑:“是是,您说得是!您几位何时想来,自然都是使得的。”
他打量苏欢几眼,试探问道:“苏二小姐!失迎失迎!您前几日不是受伤了吗,怎么不在府里歇着?”
这消息传得倒快。
苏欢摆摆手:“闷得慌,出来走走。”她扫了眼店内:“生意似乎有些清淡?”
季理心中转了几圈,面上却不动声色,朗声笑道:“茶坊生意与旁的行当不同,素来如此!您尽管随意看!这两位想必就是三公子和四公子了?真是一表人才!还有这位小小姐———”
苏欢无意听他奉承,环顾四周道:“这茶坊平日里客人不多?”
季理解释道:“茶坊营生本就如此,不比饭肆热闹。”是这般光景。”
苏欢走到桌边坐下,又道:“季掌柜也请坐吧。”
季理下意识应了声,忽而反应过来哪里不妥———
明明他才是茶坊掌柜,可从苏欢踏入店中起,她的言行举止,竟似这方天地的主人一般。
心中虽有些不畅,季理仍是依言落座,同时沉声斥向小厮:“傻站着作甚?没见苏二小姐一行到了,还不去沏茶!”
小厮应声连忙退下。
季理拱手赔笑:“底下人管教不严,让您见笑了。”
苏欢唇角微扬,并未将他这虚张声势的做派放在心上。
她开门见山:“叔叔将这茶坊交还于我的事,季掌柜应当已知晓吧?”
季理脸色微变,转瞬便恢复自然,连连点头:“知晓。”
苏欢客气道:“其实今日前来,并无他意,只是想了解这茶坊三年来的经营状况。此前我姐弟几人久在外地,对帝京情形不甚了解,虽说拿回了房契地契,却仍有诸多不明之处,还需劳烦季掌柜指点。”
季理笑意盈盈,一口应承:“这有何难!姑娘但有疑问,尽管开口!在下必定知无不言!”
别的不说,应付这几个年轻后辈,不过小事一桩。
“那便先谢过季掌柜了。”苏欢侧首,“景逸。”
苏景逸递上一本簿册,季理眼角余光瞥见,似是一本账本。
“叔叔将这些铺子田产交还景逸景熙时,还附了两箱账册。这一本是茶坊去年的账目往来,来前我已看过,有几处不甚明了,想请季掌柜解惑,可否?”
苏欢温声问道。
不知为何,季理心中忽生一丝莫名的不安。
但瞧着眼前这张温润绝美的面容,以及那双澄澈明净的眼眸,他又觉是自己多心了———
一个十七岁的少女,能懂些什么?
他颔首道:“苏二小姐但问无妨!”
苏欢翻开账本,指着某一页道:“去年四月,从江州进的这批明前龙井,价格似乎有些蹊跷。”
“什么?”
季理直接愣住,万未料到苏欢竟会问出这般问题!
“怎、怎么个蹊跷法?”他反问。
苏欢道:“似是贵了许多。”
季理探首一看,笑道:“哦!您说这个啊?这您就有所不知了,江州茶叶品质上乘,产量又少,向来价高,这是正常进价。”
他语带暗示:“您前几年在清河镇,对此道不甚熟稔,觉得价高也属常理。但真正的上等明前龙井,本就该是这个价。”
苏欢偏过头:“是吗?说来也巧,去年我曾为一位途经清河镇的茶商诊病,他言及江州去年茶叶大丰收,价格较往年低了不少。季掌柜这账目上的进价,可是他所报价钱的三倍呢。”
季理嘴角的笑意渐渐凝固。
“这、这……一个茶商而已,许是信口开河罢了?他们这类人走南闯北,嘴里哪有几句实话——”
“是吗?”苏欢眨眨眼,“可那位茶商做的便是帝京的生意,还说李鹤轩大人素来喜爱他的茶,每年都会采买呢。”
她看向苏景逸:“要不,请太学山长来问上一问?”
季理霎时惊出一身冷汗——
苏欢怎会有这般人脉?
况且整个帝京谁人不知,苏景逸是李鹤轩亲自修书举荐入太学的,他若真去询问……